第二十七章血溅宗室
李天晟慢慢走到耶律大石身边，听到萧塔不烟走出殿外安抚着萧斡里剌等众将的声音，李天晟心里怦怦乱跳，他没想到大石会这样倒下，脑子里忽然一片空白，忍不住跪倒榻边，眼眶湿润起来。大石静静望着他，淡淡一笑，“兄弟你、你……坐、坐下……”努力想要伸手，李天晟急忙握住道：“陛下，我……我……对不住……没有想到会、会是这样……老天保佑，你会好起来……”大石微微睁眼：“不必如此……你来、来这里，已经……已经……”说着微微摇头，“我先前太过，太过执着……天意……天意不可违逆……我想……我不能回、回中原了。”李天晟听着大石艰难地说话，不禁万分伤感，摇头道：“不，耶律兄……”大石望着有些黑暗的屋顶：“我不该一心想着让契丹人东征西讨……能够保住西域，让大家有安稳的家业……大辽、大辽应该知足了……可是我……我或许再也看不见夷列和普速完长大……看着他们……”李天晟听着眼泪已经流了下来。不一会儿抬起头来，泪水模糊了视线，周围的灯火让人眼前一片迷离，李天晟伸手擦了擦眼睛，回想起当年在风云阁，二十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契丹青年，面对江河日下的辽国，面对强大的金兵，面对宋人千军万马的偷袭，身上有一股勇往直前的胆色。即使亡国之难也没有让他低头和气馁，甚至面对苏丹桑贾尔十多万大军，他的坚毅和英勇足够让大辽将士万众一心……他是天生的领袖，可他就这样突然的走到了生命终点么？李天晟无论如何都难以相信，他很快就要迎来五十大寿，人生百年，他才走到一半啊！李天晟越想心里越痛，竟忍不住抽泣起来……
大石见他如此伤心，知道他虽然坚持要离开，但显然情谊犹在，叹了一声：“不要这样……我想见一见你是……是尚有、有不情之请……李兄弟，望你体谅……”李天晟一怔，“本来我、我已经答应兄弟回中原，可、可我旧疾发作，恐怕时日无多，夷列他、他才八岁，塔不烟可以遵循大辽祖制监国主政，但、但她一介女流，这、这里也不同于中原……我想兄弟可以替我照拂一二，再留上两三年，再多教导夷列一些，等、等他们母子……稳、稳住大辽……再、再离开……望、望贤弟答允！”说着目光一直盯着他，期盼之情溢于言表。
李天晟感觉大石用力握着他的手，听他这样说，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怔怔地也望着他，心里感觉到耶律大石此时的举动大有蹊跷：“他即便是旧疾发作，但未免也是趁这病势极力的留下我，越是这样，越让人不快！而且他再次说起让我教导夷列，无非也是想要他学习兵法，难道是让我教夷列汉人的诗词文章吗？大石他自己可是当年皇帝钦点的林牙！我李天晟成长在辽东女真人部落，书都读不上几本。”想着原本已经可以安然踏上回归中原的路程，哪知道耶律大石会这般挽留，他病发不似假装，若坚持告别，显然有违道义，甚至不近人情。但是若这样答应留下来辅佐萧塔不烟和夷列，就好比接受他的“托孤”，实在是一桩难以胜任，且前途不明的重担。试想，耶律大石活着的时候都百般设法阻拦，一旦挑起辅政这份担子，将来能否顺利离开辽国，可就谁也说不清了。这一时半会儿，他很难开口答复，就这样低着头，半晌，见大石抬着头想要起身的样子，艰难的喘着气，李天晟见他神情激动，忙道：“别动，陛下……”大石道：“你……你难道、难道不肯答允么？李兄弟……”李天晟感觉他忽然仰倒，气若游丝，手上却还是牢牢抓住他，眼神依然死死盯着他，只得道：“我……陛下万万保重身子……”
“李兄弟，你就忍心这样让他含恨而去，连他最后的要求也不愿答允么？”李天晟一回头，正是萧塔不烟流着泪进来，身后跟着夷列哭着道：“叔父……”李天晟看看他们，又回头望着大石道：“我……我可以答允陛下，可、可到时望皇后可以同意我离开……望陛下和皇后也体谅我……”大石松开李天晟的手，远远张望了一眼萧塔不烟，萧塔不烟缓缓上前：“多谢兄弟，我们不会言而无信，强留你在西域。这是重德的一个心愿，你肯成全他，我们一家人都十分感激。”李天晟起身退开道：“皇后言重了，我、我没有别的意思。”耶律大石轻轻摆手，夷列抱着普速完走到床榻边，“以后你们、你们要……要听母后的话，对、对叔父要、要敬重，就像、像对我一般……将来……将来做了陛下也、也不要随意征伐，守、守住大辽基业……不过要、要防备可敦受人攻打……”夷列听得似懂非懂，但不住点头。大石歇息片刻，望着萧塔不烟，微微点头。
萧塔不烟上前对夷列道：“好了，你们先随李叔父出去吧，一会儿我再叫你们。”说着朝李天晟示意。李天晟带着夷列和普速完缓缓退出，李天晟在殿门旁，远远张望了一眼，萧塔不烟流着泪低声：“你为何要这样……”听见大石微弱的声音道：“为了你和孩子，我、我什么都可以做……我终于可以安心和你单独一、一会儿，我、我还有、有好多话想对你说……可惜……”萧塔不烟将头轻轻埋在他身边红着眼睛道：“不，我宁愿是我来为你和孩子牺牲，我什么都愿意的……你不能这样，你是一国之君，是我们族人的希望，大辽不能没有你……我更加不能没有你……一时一刻也不能……”泪水早已滚滚而落。
李天晟长叹一声，走了出来，萧斡里剌、耶律松山、萧查剌阿不等都围了过来，问长问短，李天晟知道萧塔不烟之前已经说明了太医的诊断，松了一口气，只得说陛下在对皇后做最后交代，“各位兄弟，陛下希望诸位全心全意辅佐太子……”萧迪里道：“军师，我们已经去辖戛斯请来最好的珊蛮法师，设坛七日，可以为陛下延寿一纪！”李天晟听了一怔，叹息道：“延寿一纪？从辖戛斯到虎思斡尔朵快马不停也要十来日，而陛下只怕就在这两日……”萧斡里剌、萧迪里听到顿时心情沉重。
完颜海娜还是静静立在远处廊柱下，李天晟过去，见海娜朝他淡淡一笑，轻声道：“还好么？看来一时半会走不了。”李天晟望着她，怅然若失，点了点头道：“我……我没法这个时候一走了之，真是造化弄人啊。”海娜怔怔地立在那里，天空中如同被洗过一般的湛蓝，流云如斯，心里很明白，这个耶律大石一生都把女真人视作仇敌，面对皇伯父完颜阿骨打和父皇完颜吴乞买两番收买都不为所动，坚持带着契丹残部远赴西域东山再起，确实和他们一样都是铁骨铮铮的英雄，李天晟能和这样的人相交，所以才能创下大辽中兴的大业！可是戎马半生下来，想不到会在最辉煌的时候这样突然倒下，海娜忽然也想起皇伯父和父皇，这才感到原来大家已经不知不觉走过这么长的一段岁月，看着身边的这个男人也是四十有几了，她的父皇已经过世八年了。海娜心里也一阵酸楚，只好轻轻点头。李天晟伸手将她搂在怀里，轻声道：“对不起……”
就这样等了一阵，见萧塔不烟出来，传众将入殿，萧斡里剌等进去，过了不知多久，殿内传出阵阵哭号……李天晟抱紧完颜海娜，眼中流下泪来，春风在虎思斡尔朵的皇宫中吹拂，远处洒满耀眼的阳光。
虎思斡尔朵似乎许久未经历过这样的大事，满城众多黑汗人和突厥人、契丹人、回鹘人都混杂一处，听从大辽朝廷安排国丧仪式，遵从契丹民族习俗和中原王朝礼制，整个皇宫中挂满白幡，在北面空地处，为大行皇帝举行焚烧器物，坐骑和青牛白马，还有纸质的车架等等，此为契丹“烧饭”习俗。契丹族丧礼本来颇为繁杂，甚至对死者的处置也有不同，早期如太宗耶律德光死后，尸体被挖去肠胃，以香药盐矾填充，五彩丝线缝合，制成所谓“帝?”。但后来许多契丹贵族和平民都开始火葬，修筑陵墓。另外，早期契丹人大量有人殉，不光杀死牲畜，还大量杀死侍婢、随从殉葬。如太祖阿保机死后，淳钦太后述律平大量杀死阿保机身边的文武大臣，就以“侍奉太祖”的名义。尽管这是述律平一个排除异己的手段，但不否认契丹人确实有这样的习俗，直到圣宗耶律隆绪后，才逐渐减少，但都未完全遏制这一陋俗。耶律大石等契丹余部西迁以后，草创基业，许多繁杂的习俗一一革除，只在宫中以契丹礼仪较为简略。对于西域各城的各族百姓，大辽朝廷也并未强行要求以中原丧仪实行所谓举国哀悼。虽然这个葛儿汗最初是带兵打到西域，但当他来到这里建立辽国以后，对西域各部倒也不差，大多数地方的百姓都生活不受影响，很多时候，契丹人、汉人还为开发荒地，种植果蔬，引水修筑等带来许多好处，总之葛儿汗是一个很不错的君主，十余年来，在西域各族中也渐渐颇有好名声，因此大食教门的百姓也按照自己的礼仪为大辽的葛儿汗陛下服丧，一时间，整个西域都浸透着巨大的悲伤。
耶律大石的驾崩来得十分突然，不论是对整个辽国的君臣，还是对他本人，似乎都从未想过要终老西域，先前一直东征西讨，稍微安定之后，也想的是尽快振兴国力，为打败金人做准备，什么陵寝之事根本没有考虑。如今带着遗恨而去，这身后之事留给了萧塔不烟，如何安置耶律大石？停放了一个月后，定下庙号为德宗，请来的珊蛮巫师在虎思斡尔朵郊外择好一处地方修筑皇陵，萧塔不烟亲自看过，令萧迪里征集人丁开工。
耶律夷列择一“甲”日在宫中祖庙前即位为大辽新君，此时，各羁縻藩国和各部均来到虎思斡尔朵观礼。庙前，土库曼王易卜拉欣、回鹘王毕勒哥年老多病，派王子贝叶失摩前来，还有辖戛斯部、葛逻禄部、康里部、花剌子模沙阿即思、汪古部床古儿之子、室韦部、达旦部、阻卜部等纷纷朝拜新葛儿汗。萧塔不烟也以大辽旧制尊为太后临朝，号为感天皇太后，定下明年改元咸清。
庆贺葛儿汗登基的典礼终于让虎思斡尔朵冲淡一个多月来的愁云，随着春末时节，百花盛开，阳光灿烂，百姓可以如常在街上四处叫卖，东来西往的客商依然熙熙攘攘起来，显出前所未有的繁荣景象。
新君和太后开始执政以来，依照对各旧部官员将领都一一升赏，李天晟受先皇遗命辅政，再次拒绝了太后加封的大于越封号，沿袭西平王爵位，另外把先前镇国军师之名更改为辅国军师，南院大王之职未变。另外对萧斡里剌、萧遏鲁、萧查剌阿不、耶律松山、耶律燕山、耶律铁哥、萧迪里、萧突迭等功勋将领都委以重任，还提拔一些回鹘人、葛逻禄人、康里人和黑汗人充任各地官府。选拔契丹人和汉人充当各邦少监时，都严格考察他们的人品和能力，新的一轮少监随各邦君主到达各处，也都受到部族礼敬有加。大辽在短短两个多月，不但没有受到耶律大石驾崩的影响，反而重新显出勃勃生机。
随着耶律大石的驾崩，大辽开始新一轮在西域修建庙宇建筑，包括虎思斡尔朵城内，采用汉人风格的绘画作为装饰，更有富丽堂皇的石佛像，其身躯比常人高三尺有余。大殿中一尊站在金台座上的佛像，其身后的石板上全是光轮和菩萨。塑像的衣服皱折、很有特色的头饰，外貌甚至以大辽先帝的御像为原型，寄托大辽臣民对历代先皇的思念。周围的神兽、屋檐、莲花的形状，则不仅源于汉人艺术的风格，而且也吸收一些西域波斯的特色，整个大寺为大辽在西域最大的皇家寺庙，在萧塔不烟监国期间得以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