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血溅宗室
李天晟一愣，上前两步，也慢慢拉开弓：“陛下之言……可是当真？”大石继续开弓，瞥了一眼：“君无戏言！”跟着又是先后两箭，李天晟这才射出一箭，也中靶心。跟着慢慢抽出第二只箭，搭上弓弦。大石停了一停：“嗯，不错。”身后夷列、萧斡里剌等远远看着这边，感觉很是奇怪，夷列道：“萧叔父，父皇是和李叔父在比试么？我们过去看看如何？”待李天晟射出第二、第三支箭，大石道：“好箭法！”跟着也射出第五只箭，中靶心边缘。轮到李天晟，顿了一顿，道：“陛下，臣……岂敢与陛下……”说着嗖的一声，中到靶心一侧。大石眉目一瞪，道：“李兄弟，你这是何意？朕可不需要你相让，拿出真本事来！若要回归中原，让我心甘情愿让你走！”忽然第六箭射出，也中靶心。身后夷列、普速完看得心绪不宁，普速完道：“皇兄，你看父皇和李叔父谁会赢？”夷列上前两步，张望着，心里也七上八下，看父皇和李天晟的意思，这比试之中颇有深意，忍不住扭头看了看萧斡里剌，目光中也含有疑惑。萧斡里剌忖道：“陛下对李军师似乎已颇有疑忌之心，而军师也似乎执意要离开大辽……哎，可陛下偏偏不愿低头……这该如何是好？难道他二人非要这般……”
不多时，大石剩下最后两支箭，箭靶上只有一支微微偏离靶心，一支在靶心边缘。而李天晟有两只偏离靶心，但他剩下三支箭。大石看了看，笑着拉开弓，嗖的一箭，再次射中靶心边缘。李天晟看了看，第七箭也中红心。大石道：“李兄弟，胜负在此一举！”咬牙，拉弓，放箭，正中靶心，大石嘴角轻轻一笑，哪知道靶上一支箭被射松掉了下来。大石一怔，叹了口气：“天意、天意如此。”李天晟愣在那里：“陛下，你……”大石道：“怎么，你还没射，怎知我一定会输？”李天晟拉弓连射两箭，一中靶心，一中靶心边缘。大石淡淡一笑：“不错，走吧。李兄弟，这玉素甫那个《福乐智慧》是不是对我大辽有所不满？”李天晟道：“陛下，为何这样说？那个《福乐智慧》几十年前已经有了，陛下也说当年在中原时就听过……这怎会是对大辽不满？”大石道：“嗯，那就好。对天对地，我应允过的，一定做到。”
回到帐幕前，耶律夷列到大石身边，“父皇，李叔父他……”大石伸手摸了摸夷列，“哎，夷列啊，你李叔父他要……”对萧斡里剌道：“行了，你明日给那个玉素甫发一块沙黑纳银牌，然后知会各处。”萧斡里剌行礼退下。
夷列上前拉住李天晟，眼中闪着奇异的目光，只听大石道：“李兄弟，你……当真这么想离开我们？大辽就没有什么值得你留念的？”李天晟道：“我……”没等他说完，夷列就嚷起来，一边拉着李天晟，李天晟蹲在夷列身边，大石眼中有些湿润，道：“想我们在天庆初年相识，那时候萧奉先乱政，我助你取回了兵书，而你助我除掉乱臣贼子。后来我到燕京守卫，打败了宋人，但大辽大势已去，对抗女直我失败了。我们意外在女直营寨重逢，你为了证明自己，献出兵书救了我……我心里很感激，你还助我们离开金人大营，北上可敦，连败金兵，我们一路西征万里，到达也米里重振大辽江山……前后二十余年，今时今日，我们偏安西域，很多大辽子民或许都忘记了故土，可我没有……回归中原，李兄弟，我耶律大石也无时无刻不这么想……兄弟，我也年近五旬，只不过造化弄人……我、我知道前路还很漫长，但我们没有失去雄心壮志，我们可以……”
李天晟听了心中一痛，道：“陛下，我，我从来没有怀疑陛下的雄心，而且大家都会追随陛下完成大业。不过，我想离开是自己想过安宁的生活，从古至今，圣贤都说征战杀伐是不得已而为之，我们历经千辛万苦是为了让契丹人，让大辽有一方生存之地，如今西域稳定，陛下为什么一定还要让大辽百姓卷入不休的战火呢？回归中原是一个美好的结果，但不知陛下可有想过，对今日的大辽是否定要这样执着？伟大的君主并不一定是要占据多大的土地，如果陛下可以给大辽各族百姓带来安乐的生活，岂不也是一件功德千秋的大业！”大石听了一怔，缓缓说道：“兄弟，你这话是讽刺我么？你知道中原如今半壁江山都在金人的铁蹄之下，换做是你，你忍心见到偏安江南的百姓全部遭到金人的屠杀么？你在女直待过，知道当初东京的两个大宋皇帝和那许多后妃公主是如何被带到北方的，他们遭到怎样的折磨你难道这么快就忘了？我们契丹的皇室虽然不够争气，但他们的仇恨，我耶律大石从未遗忘！”李天晟微微摇头，大石斜睨着看他一会儿，说道：“好吧，我知道因为你的夫人，罢了，如此我也不想再多言，夷列，你没法留住你李叔父，让他再多教你了，若上天垂怜，我希望我们有朝一日还能相见……依然可以把酒言欢，不过……希望会是在中原，去吧，临行前到宫里一聚，让我和塔不烟为你和海娜送行。”李天晟不知怎的，感觉万分沉重，见夷列已经哭起来，李天晟抱着夷列，颇有些难过。李天晟起身，拜别道：“谢过陛下，臣弟告退，耶、耶律兄你多多珍重，我、我会在中原等你们。”
看着李天晟的背影远去，渐渐快走出猎苑，忽然听见身后“父皇、父皇！”声音响彻在草原上空，李天晟猛地回头，心道：“不！不好！”耶律大石看着李天晟离开，忽然心口血气上涌，蓦地一阵头痛欲裂，眼前被阳光一晃，金光刺眼，仰天倒下。耶律夷列吓坏了，大叫起来。远处挞马涌进来，萧斡里剌刚办完事务返回，见到情况，急奔过来，李天晟愣在猎苑边，正要牵马，见到此番景象，不觉大骇，也跟着跑过来，只见挞马护着耶律大石往这边而来。李天晟迎上去道：“这是怎么回事？啊？”夷列哭着跟在萧斡里剌身边，李天晟走过去叫住，萧斡里剌顿了一顿，安排辽军小心护卫大石回城。跟着喘了口气，对李天晟道：“军师，有什么且回去再说吧，天色不早了。”
回到虎思斡尔朵皇宫，萧塔不烟立刻请来太医诊治。李天晟在寝殿外守候，看见夷列立在殿外，萧塔不烟出来，萧斡里剌、萧查剌阿不、耶律松山、萧迪里等都在下面，李天晟上去道：“皇后，陛下他……”萧塔不烟搂着普速完，看了看李天晟，道：“太医还在诊治，希望佛祖庇佑。”李天晟微微点头，萧塔不烟道：“当年他出也米里城围猎遇到过野熊攻击，还有多年的战创……其实身子早已大不如前……但他一直不服输，还以为自己是二三十岁的壮汉，如今你再说要离开……他、他……可知对他犹如剜心一般啊……”说着不禁侧过脸去，将普速完搂得更紧，捂着脸抽泣。李天晟不禁感到十分愧疚，心头也涌起一阵酸楚，低下了头，没有想到自己坚持要离开辽国，竟然会给耶律大石如此打击，而他平时看上去就好比远处挺拔的雪山一般岿然不动。可如今反倒令李天晟猝不及防，愣在那里。萧塔不烟默默流着泪，偷眼看了看李天晟，擦了擦眼角道：“我一个妇人家，本不该在这件事上说些什么，但我希望李兄弟知道，重德他一直以你为重，我们夫妇当年能从金人那里九死一生出来，正是念在有李兄弟舍身相救的恩情，他平日一再和我说起，大辽能够中兴，李兄弟虽为汉人，但居功第一，不怕当着几位契丹老兄弟的面，陛下他曾经和李兄弟有约，这大辽江山他都愿意和你共掌，还说除了给你封王之外，也想要把契丹最尊贵的大于越封号也给你，只要兄弟你肯留下，适才这一路上，他迷迷糊糊念着的可都是你，萧斡里剌和夷列可以作证。”夷列连连点头道：“叔父，父皇一直都说对不住李叔父。”李天晟听得眼眶湿润，也连连摇头：“皇后不要再提那些了，李天晟心里从没想过再要什么封赏。”萧塔不烟道：“是，当时我心里也实有一些忌讳，契丹人都知道，大于越一职历来非父房里功勋卓著之人不可，大辽之前两百余年中只有四人得封大于越。如今重德他已经这样，李兄弟，只要你愿意留下，我同意将大于越封号给你……”萧斡里剌和松山等都面面相觑。
李天晟一听，忙摆手道：“不，实在不可，皇后，我不敢当，不能为李天晟一人坏了大辽几百年的规矩。臣何德何能，我心里实在有愧……”萧塔不烟道：“不是我要令李兄弟为难，你与重德一起打下了这西域江山，虽然眼下大辽好像有些安定，但你也知道，不管契丹人也好，汉人也好，在西域都是少数。先前大辽征伐多年，眼下需要休养生息，发展图强，如今大辽各部都知你李天晟是葛儿汗的左膀右臂，在这个时候你忽然离开，文武百官，西域各族百姓会怎么看待陛下，怎么看待大辽朝廷？知情的人会认为陛下是成全李兄弟归隐山林的志愿，不知情的多半会认为陛下只能共患难不能共富贵，更有多心之人会以为大辽朝廷无法容纳有才有德的外族，大辽在这里会慢慢失去人心的啊，李兄弟，你可曾想过？”李天晟听了萧塔不烟一番哽咽之言后，也长叹一声，心道：“她虽然有些言过其实，但也不无道理，我确实只想到让自己全身而退，对大辽日后情形并未想那么多。”
众文臣武将都来来去去，萧塔不烟抱着普速完一面哄着孩子一面吩咐处理政务，李天晟静静守在那里，眼中看着萧塔不烟纤瘦的身形，忽然觉得自己多少年来，其实并未怎么留意过这个皇后，想不到她是这样心思缜密。算起来，她和自己一般年纪，生了一儿一女后，岁月也没有在萧塔不烟身上留下多少明显的痕迹，看上去她似乎还如少妇一般，但言语气度中自有一股让旁人信服的力量，如同刚刚劝说李天晟，句句很柔和带着情感，不管听着还是看着，都让人无法抗拒。没多久，完颜海娜也赶到寝殿外，李天晟上前道：“你怎么来了？”海娜道：“都大半日了，见你还没回来，我便入宫来问问，听说陛下……他到底怎样？”李天晟拉过海娜到一旁廊柱边，低声道：“都一个时辰了，太医还未出来，哎……着实让人担心……”海娜见众将都在窃窃私语，“这么说，是不是没法再走了？”李天晟叹了口气道：“得看看再说，之前陛下倒是已经答应了。”正说着，寝殿内传出一阵动静，太医出来，众将纷纷上前询问，太医却向着李天晟道：“李军师，陛下和皇后有请。”萧斡里剌等人都问，太医道：“诸位莫要心急，请容在下尽全力医治。”说着请李天晟进到里面，完颜海娜静静在廊柱边等着。
进入寝殿，穿过帷幕，见萧塔不烟擦着眼泪，让夷列抱着普速完先出去。萧塔不烟起身道：“李兄弟，你来了，陛下想和你说说、说一会儿话，太医你和本宫出去一下。”说着看了看床榻上的大石，微微点头，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