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斩使
时光荏苒，春去秋来，不知不觉又两年过去了。
李天晟不时想起该如何动身，此时，他的儿子李霄海已经快六岁，如今的中原是怎样一番局面？金国皇帝完颜合剌在位已经十年，一切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当时对耶律大石应允的相助萧塔不烟和夷列两三年，其实他起到的作用并不大，因为萧塔不烟应付大辽根本绰绰有余，他无非对夷列的教导上花了一点心思，但夷列是一个非常聪明，性格和善的人，随着年龄长大，日后定然是一个出色的皇帝。
转眼两年过去，李天晟便想选择一个时候告辞，完颜海娜这些日子也越发想念中原，自从完颜吴乞买病重之际离开，她已经十多年没有回她的大金国了。
这时的金国，完颜粘罕病故后，粘罕之子完颜真珠、完颜韩奴都将姓氏改为粘割氏，且宗室和族人中，几乎开始大量使用汉姓。宗磐完颜蒲鲁虎当政数年后，想要树立威望与宋国达成和议，但南方征战的局面一时未能停息，当时被封沈王的完颜兀术因连年带兵征讨宋国，在军中的地位越加强大，虽然在和尚原、饶风关、仙人关等战役中，金兵没能得到多少便宜，宋国涌现的吴?、吴?兄弟、岳飞、韩世忠等将领令大金铁骑屡屡受挫，双方情势僵持不下。但兀术从容收整兵力，其势力却日益高涨，更上书朝廷拟将在汴京设立行台，军机大事便宜行事。
完颜合剌长期巡幸在燕京，仍然受到宗磐、讹鲁观宗隽和挞懒完颜昌等叔伯叔祖把持朝政，只能与一班文臣为伍。已经二十七八岁的合剌一心想有一番大作为，改变金国武将跋扈的局面，想要加强文臣的力量，拜师傅韩?P为参知政事，与宰相韩企先一起同理政事，使金国真正入主中原。但粘罕死后，宗磐却得意忘形，为了与宋朝议和，在废除刘豫的事情上曾与合剌的养父斡本宗干在朝堂上争执，宗磐虽有宗隽和完颜昌等人支持，但兀术在废除刘豫还疆土给宋国一事上，站在宗干一边，宗磐对宗干胆敢出面反对十分恼火，竟然当着合剌和众大臣的面想要拔腰刀动武，这一景象令满朝文武都感到惊骇，若不是服侍宗干多年的萧仲恭大声喝止，只怕行动不便的宗干当时就会血溅明德殿。这一幕里，宗磐嚣张到了极点，也为自己种下了败亡的祸根！
很快，身为父辈的宗干就对皇帝义子合剌说起有意搬开宗磐这个绊脚石，合剌虽然宅心仁厚，但宗干对他有养育之恩，感情非常之深。宗磐如此骄狂，不论从哪方面说都已经失控。宗干建议将外放多年的完颜希尹调回朝中，以兀室希尹的资历和才干，定能够设法除掉宗磐。于是，天眷二年正月，希尹再回朝中任左丞相兼侍中，成为主持朝政的重要大臣之一。希尹是大金的开国元老之一，从太祖阿骨打时代起就受到器重，先前一直在粘罕帐下，能文能武，还是女真大字的始创者。希尹是受粘罕影响而被调离朝廷的，此次回朝以后，表现得聪明许多，知道如今在位的合剌再不是当年他对粘罕说的“此子文化挺深，又是宗干养子，定能按我等意愿办事”，反而是皇帝给他一次改过的机会，对皇帝花费数年之功亲自创造的女真小字表现了极大的佩服。另外，在宫内外面对太师宗磐也小心应酬，暗中为宗干谋划计策。没多久，希尹从兀术宗弼方面得知，宗磐之所以积极与宋国议和，还大方的要归还宋国土地，是因为他的亲信吴矢与宋国有密谋。于是派人紧紧盯着吴矢，果然查到吴矢有接受宋人贿赂，希尹向宗干汇报，可以谋反的名义治宗磐的罪。宗干自然希望这罪名越大越好，但合剌为人仁厚，要以不清不楚的罪名铲除宗磐，轻易很难下定决心。希尹于是找到合剌的师傅韩?P，合剌从小受学于韩?P，最听这个师傅的话。
近来，韩?P和合剌经常在花园里讨论《贞观政要》。合剌曾手捧书卷问韩?P，“朕每阅《贞观政要》，见其君臣议论，大可规法。”韩?P说：“这都是太宗和颜悦色地问询大臣，而房玄龄、杜如晦之辈竭忠尽诚所致。这书虽简短，但足以为法。”合剌说：“太宗固然是一代贤君，那明皇如何？”韩?P说：“唐自太宗以来，惟明皇、宪宗可数。明皇所谓有始而无终者。初以艰危得位，用姚崇、宋?，惟正是行，故能成开元之治。末年疏于治理，委政给李林甫，奸佞之辈祸乱朝廷，以致天宝之乱。如果明皇能谨慎始终，则贞观之风不难追矣。”正因为最近皇帝对此很感兴趣，希尹就索性让韩?P以贞观故事说服合剌下决心。
韩?P是忠厚儒生，本不欲纠缠在宫廷之争，但事关皇帝执掌朝纲和大金国体等利害，不得不听从宗干和希尹的意思写了一封宗磐和吴矢勾结的密报请求皇帝决断。合剌依旧在花园单独召见韩?P，只有殿前小底大兴国在厅外伺候。合剌道：“当真要如此，没有别的办法？”韩?P轻叹：“为陛下计，确实宋王太过蛮横，就凭他在明德殿要动刀威吓陛下和太傅，以礼法和国法论，足以死罪啊。”合剌回头道：“他们毕竟都是皇叔，太师更是皇叔祖亲子，我怎能下这样的狠心，对明德宫和庆元宫两位太皇太后，我该怎么交代？”韩?P看了看合剌手中的书卷，徐徐道：“陛下熟知唐太宗，当初唐太宗能忍痛杀建成、元吉兄弟而创贞观伟业，只要为国有利，个人荣辱是小也。这一类贤明之君古来多矣，还有周公吐哺以辅佐成王之治，也是不计较个人名利，国家社稷重于泰山。陛下圣明，自当能明白臣等心意。”合剌看韩?P侃侃而谈，思忖片刻说：“公言是也，成王虽贤，亦周公辅佐之力，后世怪周公杀其兄，以朕观之，为国家计，亦不为非也！”
当年六月，希尹抓获吴矢，先对他进行审问，然后召宗磐于敷德殿。宗磐佯装镇静，当把吴矢口供和物证亮出来后，他像霜打的茄子瘫在了地上。“殿下，你做梦也没想到能有今天吧？”希尹说道：“前年，你在陛下面前诬告我贪污北征萌古斯的牛羊、财物、马匹和兵械，这些，我早已如数交给太傅留备边用了。你血口喷人，无非是先前宗翰伏法后，你想坐大势力，就欲置我于死地，其用心何等险恶！”希尹说完，他身边的护卫就扯着宗磐的衣领要动手。希尹忙予制止，他看了看坐在右首尊位的宗干说：“太傅，依你看将他怎样处置？”宗干怒视着宗磐：“吴矢谋反，实则你是主谋，罪当斩首，但陛下念你是太宗元子，令你如实交代全部罪行，并列出参与此次谋反之人名单。从今以后，你要安分守已，再不要胡作非为了。”说完，示意把他放走。
望着宗磐怒气冲冲地离开，希尹和宗干意味深长地交换了一下眼色。很快，宗磐、宗隽和完颜昌齐齐落入希尹和宗干设计的圈套。宗磐以为皇帝合剌并不会把他怎样，他与宗隽、完颜昌等带领着亲兵，各持兵器，在六月一天下着大雨的夜晚闯入皇帝所在霄衣殿内，试图控制皇帝夺权。结果，被完颜思敬等周密的皇宫禁军合扎谋克团团围住。宗磐和父亲吴乞买很相似，身材高大，年轻时都勇武过人，只不过他征战沙场的日子较短。这些年早已过惯舒坦日子，若非此时被逼无奈，他怎会在多年以后走到拿刀逼宫的地步？宗磐此刻怅然若失地扔下刀，想起数年前父皇吴乞买在病榻上被粘罕、希尹等提出要合剌成为谙班勃极烈时，不无恨意的说：“此乃天意乎！”宗磐顿时眼泪夺眶而出，痛恨自己太过大意，若是完颜海娜和李天晟在自己身边，断然不会落到今天这样的下场。
身边宗隽讹鲁观和完颜昌虽然是金军中的骁勇之辈，但到这时，也都知道是中了那个在族人中有大珊蛮之称的完颜希尹的埋伏。果然，完颜希尹被人簇拥着，轻袍缓带踱步出来，看着宗磐等人狼狈的神色，嘴角似笑非笑，慢慢悠悠拿出诏书，当众宣布其罪状：“周行管蔡之诛，汉致燕王之辟。惟兹无赦，古不当为非。”停顿了一下，又大声念到：“宗磐族连诸父，位冠三司，却信任奸佞之人，结为奸党，行将招兵买马，图谋叛乱，罪行昭著，罄竹难书。”遂令左右推出处斩。外面仍然大雨滂沱，合剌只是点了点头，他的皇叔宗磐，海娜的亲大哥就这样结束了他的一生。而那天夜里，合剌并未在霄衣殿，却是在御书房中，手里拿着宗磐呈上的《上庙号谥议》，建议给历代先祖先妣以封号并立庙祭祀，文中逐一地拟定了封号与庙号，而且《谥议》极具文采，合剌流着泪看了又看，屋外是哗啦啦的雨水声，掩盖了他偶尔的抽泣。
宗干力主大事后，进爵太师，梁宋国王，赐杖入殿，奏事设坐。紧接着宗室鹘懒、完颜晕等尽皆以附逆之罪名遭到诛杀。合剌在宗干辅政之际，很少吐露片言只语，多时都在焚香、围棋、斗茶、围猎或捕鱼。不过，对宗磐之母明德宫太皇太后唐括氏，合剌不止一次派人问候，不时都会送去一些点心和礼物。或者陪仅剩的叔祖辈如完颜勖、完颜宗敏等前往辽东混同江捕鱼。有一次，网索断了，宗敏有些酒醉，为了显功，策马奔入江水中，想要凭两手之力拉渔网出来，一时沉入水中未能上来，合剌在岸上看得惊呼：“皇叔罢了，快快起来！”跟着就大叫起来，让左右去救，仓促间无人回应，又是随驾的护卫统领完颜思敬奔来，跳入水中将宗敏救起。思敬为开国功臣完颜石土门之子，兄长完颜习室和他都曾在粘罕帐下效力，习室与娄宿一起擒获辽帝耶律延禧，曾统领十二猛安主力。而思敬在粘罕军中参加过围攻太原和攻打汴京，后到宗干府中任统领，因其忠勇，宗干将其推举给太宗充禁宫护卫统领。思敬以除宗磐等立功，被封显武将军；又勇救宗敏，升右卫将军，授世袭谋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