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何处是归程
合剌往御座上一坐，轻轻摇头：“姑姑，不是我想要什么，为了实现言和，而是他们必须给点什么。”海娜怔怔看了一眼合剌。李天晟说道：“好，我先代大辽提给陛下一个条件，只要可以避免双方战争，在夷列当皇帝这一生中都不会对大金发动战争，陛下以为如何？”海娜扭头看了看李天晟，见他默默对她颔首示意。合剌斜睨着李天晟，思忖半晌：“唔，叔父可以代契丹国主谈判？”李天晟道：“正是，不然我和海娜这么急着回中原为何？”合剌微微点头，“这个夷列很年轻么？”李天晟道：“他还不到二十岁，如今还是太后当家，这对大金足够有利了，尤其是陛下，你也保证你在位之时，同样不再西征，如此一来，还是对大金更有利，你应该知足了，夷列他比你小十岁有余。”合剌听了一时没有回答，海娜在案桌前一拍，“够了，合剌你不要太贪心，要替那些上战场的士卒们想想，难道我们流的血还不够吗？”合剌摆手道：“行了，姑姑，我知道，好，不过李叔父你得保证可以办到？”李天晟淡淡一笑：“陛下，你能保证大金不犯界，我自然就能保证大辽遵守约定。”
合剌有些木然，不再吭声，海娜望着他，回头又看看李天晟，忽然大兴国入内道：“陛下，皇后在外询问陛下还须……另外，查剌殿下说真珠郎君十分悲伤，准备前去向太师哭诉……”合剌耷拉着头道：“哭诉？哭诉什么？”大兴国一呆：“这……臣不知。”合剌一挥衣袖，大兴国慢慢后退，刚要到殿门口，裴满氏已经进来，大兴国一惊：“皇后……”裴满氏道：“陛下在景明宫已经好几天，这里过于僻静，人迹罕至，我以为还是对陛下龙体不好，我让珊蛮法师来为这里祛一祛晦气，也好让陛下有精神处理朝政。”说着就要珊蛮进殿来。
李天晟见合剌见到裴满氏，脸色颇为不快，见到珊蛮五色斑斓的衣衫，更是神色紧张，站起来道：“你这是干什么，快让他出去。”裴满氏道：“陛下，妾身也是为陛下着想，当年太保病重之时，我刚服侍陛下不久，太保的每一餐饭每一次服药都是妾身服侍的，陛下难道今日就嫌弃我多余了吗？”合剌听她忽然提起养父宗干，心里一动，想要呵斥她却又没说出口。裴满氏示意珊蛮抽出旗幡，让随从开始在宫内起舞，海娜上前道：“停下，这是宫殿，是陛下休养和处理事务的地方，怎能随意在这里做这样的事。”裴满氏道：“姑姑应该知道陛下他龙体欠安，需要神灵庇佑——”海娜道：“够了！陛下他根本是被一些人故意拖累……他就没有什么病……”裴满氏转过脸：“姑姑你是想说我吗？”海娜顿了一顿，李天晟拦住道：“皇后多心了，我们只是希望这次金辽两方相安无事，有陛下对大金就能——”话还没说完，合剌喊道：“朕都说了，都给我出去！”
裴满氏看着合剌，忽然，完颜亮和完颜查剌在门口偷偷张望，裴满氏转身让珊蛮都退出。李天晟也准备转身，海娜道：“事关成千上万人的生死，希望陛下言而有信，我们也出去了。”合剌站在那里看着李天晟和海娜退出，殿门缓缓关上。海娜出来，就听见查剌道：“皇后，梁王他如果听到消息，赶到宫里来，这……”裴满氏扭头瞥了一眼阖上的景明宫，“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你希望陛下这样下去？”查剌也是许久没有见到皇帝，见皇帝如此，也有一些意外。
海娜忍不住冲上去大声道：“想不到你会这样对待陛下，先前还听说你是一个能辅助陛下的好女人，原来是我走了眼。”李天晟没想到海娜会忽然这么说，见裴满氏当着完颜亮、完颜查剌、大兴国和萧肄等人的面，淡淡一笑：“本宫不明白燕国公主这话……”海娜道：“武义将军粘割韩奴前去西域到底是做什么？陛下如果当真龙体欠安，那么只有皇后知道他为什么会死。”裴满氏看了看她：“这话就更不明白了，姑姑你想说什么？”海娜还想再说，李天晟忽然拉住她，“好了，不要再说了，我们先回。”海娜还想挣脱，被李天晟紧紧抓着胳膊带走，李天晟一边走一边回头，见裴满氏有些冰冷的面容缓缓离开景明宫，完颜亮静静地呆在宫门外，左看看右看看，一个人朝另一边走远。
完颜海娜气呼呼地走着，对李天晟道：“为什么要拉我，我很想问她怎么在当这个皇后，为什么要故意刺激合剌，真要把他逼得发疯吗？”李天晟道：“你明明知道她有问题，还要这样说，又想得到一个什么结果？其实我看皇帝也不是不知道皇后的心思，但是他……”海娜道：“怎么，他有什么不对？”李天晟微微摇头：“还不好说，你也说他虽然是皇帝，但有时候也身不由己。”不一会儿，来到宫门前，完颜活女策马立在前面，身后是一队金兵。萧裕也在一旁，活女上前道：“公主，驸马，太师有请。”海娜道：“哦，他倒是来得快。好吧，我也许久没见他了，就请带路吧。”萧裕向海娜行礼，退到一旁。李天晟看了看活女身后的金兵，心知这是一种逼迫，不知兀术会玩什么花样。但既然兀术如今掌握金国的军政大权，皇帝合剌未必可以避免开战的危机，也只有去见一见兀术。
来到兀术的太师府前，完颜亨早在门前，身旁是一位年轻勇猛的副将仆散浑坦，活女勒马，身后海娜和李天晟下马，完颜亨行礼，“父王一直对姑姑好生思念，一回到燕京听闻姑姑来了，即刻就派人请姑姑前来。请。”海娜淡淡一笑：“嗯，我也想见一见你父亲。”说着昂首入内，李天晟向完颜亨微微颔首，跟着海娜而去。李天晟见兀术府邸和先前蒲鲁虎的宅院截然不同，这间太师府除了内部庭院十分别致，也是完全汉式风格，来到正中大宅前，刑部侍郎蔡松年、尚书省令史许霖和张浩几个汉官都围在一起，见到完颜亨引着燕国公主前来，纷纷退避行礼。完颜亨对蔡松年道：“父王现在气色可好，公主和驸马已到跟前。”蔡松年道：“回郎君，太师应无大碍，我等在外随时侍候。”完颜亨微微颔首，回头道：“姑姑请。”
完颜亨上前推门，海娜和李天晟跟着入内，见屋内一张清秀的屏风，书写着蔡松年的字画。绕过屏风，完颜亨到兀术床榻前，却不见人，后面一张木架后，兀术一身青袍，垂着衣带，海娜和李天晟见兀术面色清癯，须发灰白，不过五十来岁，却显得颇有沧桑之色。
兀术手里拿着一卷书，海娜和李天晟见他放在床榻前，乃是《皇统制》。兀术示意他们坐下。完颜亨道：“父亲才刚回到燕京，怎么就这么操劳？”兀术道：“唔，这是我大金第一部刑律，虽然颁行已经四年，但也还有值得再想一想的，尤其我在中原越久就越觉得，我们和前辽不同，当有一套适合一统万民的制度，才能让大金万世不易。刑律乃治国根基，决不可忽略，方才我叫伯坚、浩然他们来，就是问他们这几年对《皇统制》有何看法。”跟着一瞥李天晟，“李天晟，你在西域契丹人那里，他们还是把契丹人和汉人分开吗，什么南北二制，分明是抬高自己，鄙夷其他部族，我大金决计不会这样。”李天晟道：“是么，那大金对之前大量宋国遗民如何？难道他们都和在大宋一般？”兀术冷冷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很多宋人来到大金都是一般的受到器重，蔡松年、吴激、宇文虚中这些人，哪个不是受到大金礼遇的重臣？”李天晟道：“礼遇二字，只怕未必吧。更遑论大宋宗室，敢问四太子，你们完颜家族当初是如何对待那些大宋公主的，如果我没记错，大宋仪福帝姬不知在你府上是死是活。”
兀术、完颜亨和海娜听李天晟这么说都大吃一惊，兀术瞪着眼睛，喝道：“李天晟你——你好大胆子，南朝为我所灭，这些人全是我大金奴婢，从古至今，我们女真人对俘虏就是这般，用你们汉人的话说，成王败寇，这也算天公地道，难道因为他们是皇族，就要有什么区别？笑话，我们有什么错？”李天晟道：“成王败寇，当了俘虏自可以说没什么，但你们是故意羞辱大宋，在大宋烧杀掳掠，对宗室残暴凌虐，到了今日你又怎能说什么礼遇汉人？”兀术道：“我说李天晟，你不是一直在替契丹人卖命吗？怎么今天在我这里又替南朝宋人说话？别忘了，你可是娶的海娜为妻，她是我大金公主！”李天晟扭头看了看面色颇为尴尬的海娜，顿了一顿道：“我也不是替宋人说话，我是想提醒殿下，对百姓自当一视同仁，可也不是挂在嘴上的一句空话，希望大金是言而有信。”完颜亨道：“大金自然是言而有信，如今大金已经有此刑律，比契丹和宋人都要更好，我们严守律法，有违者绝无姑息。”
兀术还没说话，海娜忽然道：“好了，别扯那些闲话，四王兄，我们来见你，是有要紧的事商议。”兀术将书卷往案桌上一放，坐下道：“好啊，让我听听皇妹有何指教。”海娜道：“陛下已经同我们有了协议，让金辽两国停止战争，过上太平日子，希望四王兄可以下令，让完颜活女通知蒲察驸马退兵。”兀术沉默一会儿，道：“有了协议？什么样的协议？”李天晟将先前与合剌的约定说了一遍，兀术道：“我说李天晟，你把我们女真人看成什么了，欺负皇帝陛下宽仁，三言两语可以骗取陛下的允诺放过那些契丹余孽？”李天晟道：“四太子，就算你说的，大金陛下宽仁，但辽金两国相安无事总是对双方有利。”兀术冷哼一声：“大金与南朝和解以来，本不希望再随意开战，对那些蠢蠢欲动的契丹余孽，我其实也没放在眼里，粘割韩奴先前也是背着我前往西域，好，但如今我知道了，而且他和一干使臣都被杀，虽然他有些自讨苦吃，但毕竟是大金武义将军，在我帐下效力多年，而且还是宗室功臣之后，我如果不为他讨个公道，我怎能统领将士，大金怎么号令天下？设也马，你出来。”兀术说完，粘割真珠从后面木架后出来，行礼叩拜道：“多谢叔父……”身后还有一人，近四十岁，相貌冷峻，海娜觉得面熟，但一时想不起是何人。
兀术令真珠入座，对身后那人道：“彀英，你说说，这些契丹余孽，我应该放他们一马吗？想要议和？他们应该付出什么样的条件？”海娜听了这才知道，原来此人是完颜彀英，是宗室大将银术可的儿子，年幼时十五六岁就在粘罕军中建功，骁勇异常，连太祖阿骨打都啧啧称奇，亲授他世袭谋克。后来粘罕和兀术先后都对他十分欣赏，因为他不仅是勇猛善战，而且很有谋略，兀术南下伐宋，在河东连克数郡，为兀术赢得优势，然后和尚原、大散关几次战役都为兀术谋划，因此，行台元帅府上下都深知兀术对彀英的青睐，如今为元帅右都监。李天晟不认得他，海娜偷偷说了两句，李天晟听彀英道：“元帅，契丹已被我大金先帝剿灭，这些余孽远逃西北，成不了大事。但如今他们勾结番邦异族，自立为国，斩杀我大国功臣宿将，是对大金公然蔑视，现在前来媾和，本不该轻易应允，但陛下顾念燕国公主之情，想要同意，元帅可以酌情考虑，但应对契丹提出要求，好让他们重视这一和议。”李天晟听着彀英的话，心想：“这人拐弯抹角，实际上是四平八稳，都不愿得罪。”兀术看着彀英微微点头，真珠道：“应该让他们把漠北之地都让给大金，赔偿钱帛，他们从此永远在西域！”兀术转过脸对李天晟道：“嗯，李天晟，听到了，你觉得该怎样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