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止战之殇
虎思斡尔朵城内的金国副使和剩下近二百名护卫怎么都没想到，正使粘割韩奴和三十多名随行侍卫居然跟着辽国皇帝和太后行猎就一去不回，全部在城外的猎苑被斩杀！而他们，还在驿馆中享受着酒宴招待，品尝着西域特有的瓜果和美酒，哪知道到了中午时分，辽兵吵嚷喧哗着就涌上来包围了驿馆，跟着就全部被俘获，待金兵反应过来想要拿起刀剑抗拒，粘割韩奴的人头已经哐啷一声扔到案桌上，众人顿时变了脸色，互相张望之际，辽兵一拥而上，很快就全部投入大牢！
萧塔不烟领着夷列回到皇宫，叫来李天晟商议，普速完正在殿外摆弄弓弦，夷列出来拉着她走开。李天晟回想起粘割韩奴早晨射中的灰鹰，微微颔首，轻声叹息。
进到大殿上，萧塔不烟刚在御座上坐下，从宫女手中接过一碗汤水喝了。萧塔不烟吩咐为李天晟看座。李天晟一边坐下，一边听萧塔不烟道：“李兄弟……自从重德走了之后，我很少这么叫你，不知你会不会觉得有些唐突……”李天晟见她忽然这样，也有一些诧异：“太后言重了，不知有何事要吩咐臣。”萧塔不烟道：“今日在城外斩杀了金国使臣，虏获了其余金兵，此事我本不想这样，只是那粘割韩奴来到虎思斡尔朵，众目睽睽之下，太过欺辱我大辽，所以不得不这样处置……眼下，我想听听你的意思，如何善后为好？”李天晟顿了一顿，道：“粘割韩奴确实欺人太甚，太后将他处决其实并无不当，对于后面……以臣愚见，金国使团余下之人，我们最好不要株连无辜，将粘割韩奴的罪行告知他们，放他们回去为好。”萧塔不烟道：“我也想过放其它的人，但这样势必会让金国知晓此事，若是引起金人再起刀兵，李兄弟，你觉得眼下我们可以对付金兵么？”李天晟想了一想，见萧塔不烟一直望着他，这目光让李天晟有些不安，竟宛如当年耶律大石一般，既对他充满殷切的期盼，又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寒意……忽然夷列和普速完拿着弓箭进来，萧塔不烟远远叫道：“你们两个不要胡闹，我和李叔父在商议正事！”夷列在一旁坐下道：“母后，我可以听么？”普速完奔到李天晟身边拉着他的衣袖也闹着要听。
李天晟抱着普速完，看了看萧塔不烟，慢慢说道：“太后，此次粘割韩奴来到西域，我们都知道他们在云中一带有兵马压阵。臣觉得，如果我们放回他们的人以后，金兵若还要进犯，臣愿前往退兵！”萧塔不烟听了淡淡一笑，“哦，李兄弟有何妙计？”李天晟想了片刻道：“退兵之计嘛，其实还未全想周全，容臣回去细细想想，再向太后请旨。”萧塔不烟起身拉过普速完，笑道：“好，哀家也希望大辽不要再发生无谓的战事，金国使臣我会安排萧斡里剌妥善处置，给他们足够的车骑钱帛，三日后放他们回去。”
李天晟回到府邸，完颜海娜已经知道粘割韩奴之事。“太后希望能够大事化小，但显然金国不会善罢甘休。”海娜道：“事已至此，那我们该如何？你说太后还等着你的计策，你不会又想带兵打仗，而且还、还是去攻打女真……你又扔下我们母子在此，我……我可……”李天晟眉头一皱，起身来回踱步，海娜怔怔望着他。
李天晟瞥见霄海在院中葡萄架下玩耍，忽然说道：“我其实初步有一个计策，但……我想三日后放金人出城，你准备好东西届时混出城前往也米里，我来日同太后请旨，解决此事。”海娜听得一怔：“我怎么混出去，我们一家人……还有你、你怎么解决？难道你可以不去打仗？这不行……”李天晟道：“那倒未必，我们这次去当一回使臣，一举两得……”海娜诧异道：“什么……你有把握太后会允许？”李天晟道：“为了两国无数的将士和百姓，我不得不冒险一试，这也是还当日重德托付的情谊……若能化解这次危机，我就算一去不回，至少心里不会再有亏欠，另外我也没有其它的办法，不是么。要是两边真的打杀起来，不知何年何月是个尽头……”海娜道：“既然你想好了，那就去做吧。不过，我们一起离开不行么？”李天晟道：“不，你和霄海早走一日，我便少一分顾虑。你这两日赶紧准备，带上重要的就成，行囊不要太多，到也米里，萧遏鲁如今在那里布防，他不会为难我。”
次日，李天晟出去找到萧突迭，告知在安排送金人离开虎思斡尔朵时，设法送完颜海娜母子出城，并派数名亲信士兵护卫。萧突迭答应回营准备，过一日来送走他们母子，然后问道：“大王，你确定就要离开大辽，以后再也不回来了？”李天晟看了看萧突迭，回想当年和海娜在前往漠北途中收容他时，他还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他已人到中年，一个儿子都做了宫廷挞马。不禁感触地拍了拍他肩：“汉人有一句话，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放心，你我名为主从，实际上是生死兄弟，我不会忘了你这个好兄弟。何况今日之事，只有交给你我才放心，我心中万分感谢。”萧突迭点头道：“大王这说哪里话，萧突迭是大王一手栽培，你和公主夫人对我恩重如山，萧突迭万死不辞。”
李天晟回到府上，这一晚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终于要下定决心离开西域，回想当初跟随耶律大石万里西征，二十多年来好像大梦一场，耶律大石过世才两年，起初还担心萧塔不烟不能掌控局面，可如今萧塔不烟完全继承了大石的手段，当年跟随他们万里征程，在西域建立根基，自己似乎对这一切尽了一些努力，但其实那些对自己而言又并不是那么重要。想想这些年在西域，身处在许多其它民族中间，甚至于夹在契丹人和女真人两大敌对势力之中，他自己感觉万分为难……”李天晟走到院中，望着天空宁静的夜色，星辰满天，这是塞外西域最迷人的地方，每一天几乎都是星斗满天，如果遇上月朗之时，星汉灿烂，情景更是无比难忘。不禁畅想：“这是多么美妙的地方，可是，父亲当年要我记得自己是一个汉人，如果回到中原……如今中原是怎样的呢？我真应该回去看看……”想着想着，李天晟不禁也有些笑起来……他问自己，如果这样子留在了西域，那么，自己还算不算一个汉人呢？如今中原汉人百姓面临和金国的交战，宋国尽管没有什么亲友，但是，自己并不愿意陷在什么家国和部族之间的矛盾中……“已经二十年了……我只是想静静的感受一下中原，江南的风味……”几乎这都快成了一个大半辈子的心愿一般，为了自己，也为了完颜海娜。不知什么时候，李天晟才闭上了眼睛，很快，天色渐渐亮了起来。
这一日，李天晟去陪同萧斡里剌处理放金人一事，交代完颜海娜在府中等候萧突迭的消息。
次日，李天晟换了一身干净衣衫，入宫觐见萧塔不烟。
在朝堂上，夷列端坐君位，一旁萧塔不烟辅佐理政，对文武百官说了此次斩杀金国使臣一事，然后论功行赏。众大臣都一致称赞太后维护大辽尊严。之后，萧塔不烟和众大臣讨论今秋季重九祭天大礼的事务，另外还商议了皇帝夷列预备登基以后第一次在西域出巡的事。
李天晟待一切完结，下来到内院，萧塔不烟来到耶律大石过去处理事务的偏殿，夷列和普速完正在挑选巡游的衣装式样，普速完叽叽喳喳对夷列说着。夷列见李天晟进来，笑道：“叔父，这一次我秋冬准备先就往忽儿珊一趟，你会跟我去么？”萧塔不烟将手里的衣裳递给宫女道：“陛下你自己再多看看吧，这次的式样加了许多本地的花式，你李叔父来这里定然是有要紧的事要说……来，光廷啊，我们到一旁来说话。”说着命宫女去奉上奶茶，李天晟行礼道：“谢太后。”说着在案桌前坐下。夷列嘟了嘟嘴，继续翻看他的东西。
萧塔不烟坐到座椅上，摆弄着案桌上的文书，脸上挂着笑意：“嗯，李卿家说吧，你特意到此，定然是想出什么主意了？”李天晟接过奶茶，顿了一顿，道：“实不相瞒，太后，我思前想后，为了大辽在西域的安定，我想亲自去一趟金国边关，说服他们退兵，避免两国为此次事件发生无谓的伤亡。”
此言一出，夷列和萧塔不烟都微微一惊，夷列回头道：“李叔父，你想去金国？会不会太危险？”萧塔不烟放下文书，也端起奶茶，沉吟片刻：“这么说，你觉得金国使臣若是回到中原后，他们当真会向我们进兵？那若是不放人呢？岂不反而干净。”李天晟道：“太后，这一次斩杀金国正使，不管我们放不放人，都等于给他们一个兴兵来犯的理由！难道一年半载以后，他们会不怀疑这些人的下落？”萧塔不烟听了淡淡一笑：“既然哀家这么做了，也就绝不会怯战！大不了就同金人打一仗罢了，反正我们迟早要和他们兵戎相见，胜负如何，我看尚未可知。”李天晟喝了一口茶，道：“太后说的自然在理，但臣以为，当初先帝就想到过，大辽立国西域的初衷是要稳固根基。先帝征战了半生，太后和夷列应该休养生息，使大辽军民都过上安宁生活，积蓄力量。陛下如今初登大位，太后若因一时之愤贸然同金国开战……请恕臣直言，若不到万不得已绝非上策。太后请想，大辽境内各族百姓方才过上安稳一点的日子，黑汗国、回鹘国、花剌子模、葛逻禄部、康里部、辖戛斯部、阻卜达旦部等等地方，其实都与大辽一样处于恢复中，而金国同我们在西域交手过的都不同，我们大军又千里迢迢从西域往漠北辗转，那么西域必将面临许多危机。如果大辽为了和金国的旧怨展开一场厮杀，势必我们需要大量征集各部人丁劳师动众，也就有损先帝泽被西域万民的初衷，且对先前逃走的桑贾尔，还有不服大辽管束的阿即思等人，势必借故生事，所以恳请太后，臣不愿再见到西域百姓对大辽心生抱怨，宁愿试上一试，因为……不论辽人和金人，都是血肉之躯，谁都不愿成日厮杀……即使臣这次失败了，太后要发兵出战，也可以对西域百姓有个交代，或者为大辽赢得一些时日备战……这也并不损失什么。”听了他这一番言辞恳切的话，萧塔不烟心下颇为感动，面上露出惬意的微笑，“哀家知道李兄弟对重德和我契丹军民亲如一家，你说的话很有道理，不愧是大唐名将之后，纵横捭阖，有理有据，我很是感动。若能不开战那自然是一件好事，谁也不会拒绝好事，那么，李兄弟，你精通韬略，哀家想要听一听，你打算如何说服女直人呢？”夷列不禁也过来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