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假途高昌国
不一会儿，人影纷纷奔近，其中有人大呼“契丹”名号，跟着嗖嗖箭声，奔涌而来的辖戛斯人中，男男女女不少人被射落马下。李天晟与狄勇远远张望，后面大队人马中亮出旗号，“果真是辽军……”见到辽军对辖戛斯人大肆砍杀，李天晟心中一急，狄勇冷哼一声：“看吧，这些就是你的胡虏朋友！”大喝一声，策马冲上去。李天晟暗叫：“不行，怎么能这样！得叫他们住手！否则狄前辈更加深误会！”当即抽出长剑，拍马冲了过去，辽兵箭矢如雨点般而来，李天晟迎了上去，长剑挑落，绕开辖戛斯人，冲进辽军大叫：“停手！不要滥杀无辜！”
前部辽军见到一个汉人和一个异族服饰的人冲过来，那个汉人满脸胡茬，而异族人则服饰奇特，似乎是达密里部人，倒是吃了一惊。一些辽兵冲了过来，交起手来，两人武功都很厉害，但看那汉人一直叫着“停手”，而那异族人则对辽兵很是仇恨，下手都不留情。这时，围攻而至的辽兵越来越多，两人奋力抵挡，蓦地，听见有人远远叫道：“是……是李军师！李军师！都给我住手！”一个将领策马挺着狼牙棒奔入阵中，“果然是你李军师，可教我们好找啊，还好你安然无恙！”李天晟道：“术薛！是你啊，快叫大家住手！”那人正是眼下左翼先锋招讨耶律术薛，术薛舞着狼牙棒，看出那个异族人有些眼熟，似乎就是当日绑走李天晟的人：“他们……这些辖戛斯人，不过是诱饵，大王有令，我们需要根除祸患，达密里部、梅里急部都时常受到袭扰，我们不得不这样……”话还未完，只听北面呼喝声传来，辖戛斯大部族人冲杀出来，辽军迎面冲上去。术薛对身边一个副将道：“瞧，果然不出意料，这是他们的大部人马，快通知松山，照大王计策，招呼萧大王的人马出击！”那人兜转坐骑，穿过辽兵而去。远处耶律松山挥舞旗帜，不一会儿，南面杀出一队辽兵，大部是披甲精锐，还有数十副弓弩，顿时将辖戛斯人冲散，不过后面源源不断，辽军并未占到上风。
跟着西面还出来一队辽兵，旗号“天佑”，旗下一人白衣黑甲，头顶银翅盔，威风凛凛，正是耶律大石，旁边护卫大将正是萧斡里剌和萧遏鲁，接到松山旗号示意，萧遏鲁奉命领军出击，切断辖戛斯人马。辖戛斯人眼见辽军兵分几路，将自己分割围攻，但此番辖戛斯集聚全族主力大军，为了防止契丹人入侵这片难得的南部草原，居然人人死拼。其实这三个多月里，辽军已经和辖戛斯人数度交手，知道他们不是那么容易对付。不得已想出用牺牲达密里部作为诱饵，等待辖戛斯劫掠之际，辽兵从外围堵聚歼的策略。大石看到计策初见成效，也看出辖戛斯人英勇无比，想起当年大辽强盛之时，辖戛斯也受管辖，设为王府，首领被敕封为大王。如今这些嫠面纹身之辈，说来与当年契丹和不久前女直有许多相似之处，许多人还衣衫不齐，穿耳带环，但个个亡命之极。大石心道：“如此之敌，也是考验我军之时，若这些人都无法轻易平复，还妄称什么破灭金贼，恢复基业？”顿时挥舞三尖两刃刀，策马冲到军中，奋力拼杀。萧斡里剌为保护大石，也举枪合围。大石渐渐靠拢，忽然见到术薛远远奔来说李天晟在另一头。大石一听激动万分，随即拍马冲过去。哪知冲杀一阵，瞥见辖戛斯人头领乌带汗骑着白马，一头红色长发在风中飘舞，带着金色耳环，手臂赤裸，纹着一股黑色纹路，手中大弯刀斩杀辽兵甚多，模样甚是凶恶。
耶律大石想到擒贼先擒王，举着兵刃冲向乌带汗，但一队辖戛斯人围堵上来，身后尼剌部首领涅古里冲过来叫道：“大王莫慌，涅古里前来相助！”手中弯刀也舞作一团寒光，冲入辖戛斯人群，大石颔首致谢，冲开一条血路。乌带汗听见“大王”一说，见他黑马黑甲，犹如一条黑龙在人丛中驰骋，瞪大眼睛，也猜测此人是契丹人首领，大喝一声：“契丹人！休想再前进一步，这片草原就是你们的葬身之地！”一勒白马，追了上去。举起弯刀，当啷一声，正和大石的三尖两刃刀相交，一时间黑马白马一齐扬蹄，兵刃间擦出火花，两人旗鼓相当。
李天晟长剑翻飞，挑落数名辖戛斯人，也渐渐靠近大石，见到辖戛斯头领勇猛，过了十招依然不见弱势，李天晟顺手接过一把辖戛斯人的弯刀，觑准白马掷出，一声长鸣，乌带汗举刀之际，大石三尖两刃刀斜刺而出，翻身落马。乌带汗回头见一个模样奇怪的汉人奔进助拳，忽然抛出一枚匕首，李天晟闪身拨开躲避，擦过肩头而去。
身后一队辖戛斯人见头领落马，纷纷围攻过来，大石叫道：“光廷小心！”力奋力死战辖戛斯人，李天晟举剑冲上和乌带汗接战，几招下来，果然感觉这人武艺不弱，大是劲敌。跟着萧突迭还有萧迪里见到李天晟和大石受到夹击，纷纷拍马冲杀过来，众人都杀作一团，情形甚是惨烈。蓦地，又有冷箭嗖嗖而来，辖戛斯人和辽兵都中箭落马，一个人影骑马冲进阵中，直扑李天晟！大石甩开辖戛斯人上马，想要过来拦截，李天晟惊道：“前辈，怎么你……”冲来的这人正是狄勇。旁边乌带汗道：“你怎么对我们——”大石一怔，见这人既和李天晟相识，也和辖戛斯人认识，是敌是友难以明白。狄勇冲上去截住乌带汗，那头领冷冷相向，李天晟心道：“他和这个人也认识，也会他们的话，这人功夫不弱……莫非也是狄前辈所教？”萧突迭和萧迪里令辽军围住辖戛斯人，大石奔近李天晟身边道：“兄弟，可把你给盼回来了，你的伤不要紧吧？”李天晟看了看肩头道：“不妨事。”看着狄勇和乌带汗说话，一时之间乌带汗变了脸色，把刀相向，见那人面有怒容，一边动手，一边责问的意思。狄勇瞥了李天晟一眼，没有说话，两人相斗了十余招，也是不相上下，但狄勇徐徐后退。李天晟担心他有不测，想要冲上去相助，狄勇喝道：“别过来！”跟着奋力出招，手中长剑变化莫测，那乌带汗一时也开始退步，狄勇大喝一声：“这是为公，不是为私，你的情义狄某会还给你！”霎时间，寒光闪过，乌带汗愣了一愣，瞪着狄勇，慢慢向后倒下。
夜色之下，混乱之中，李天晟和大石一时都没瞧明白怎么回事，上前道：“前辈……”狄勇回头看了看耶律大石，“看来你就是那个契丹人首领，李天晟，你、你……”旁边一些辖戛斯人见头领被杀，开始乱了阵脚，大多数人开始慌忙退却，有些便投降，辽军本已分割包围，此时越战越勇，很快控制局面。狄勇望着四周草原上全是尸骸和负伤哀号的面孔，大石随着他的目光，也扫了一眼，上前行礼道谢。哪知狄勇摆手道：“不必，我不是帮你，我乃大宋之人，和契丹没有什么瓜葛……今日……今日恩怨且放在一边，你若想要进、进军西域，若能一改辽人从前霸道，待各部族百姓犹如一家，或能有所安定，否则西域各部民风大不同于中原，对你契丹未必有什么安稳的机会……你、你好自为之……”大石听了，拱手道：“多谢指点。”李天晟正想说什么，狄勇看着李天晟忽然也倒下，李天晟和大石大惊，李天晟上前抱着狄勇，才发现他后腰出血不止，原来也受了重伤。李天晟大叫：“狄前辈……”狄勇伸手入怀取出兵书，大石立在一旁见了凛然一惊。狄勇望着李天晟：“看来我、我没法回到大宋了，这东西……还、还是物归原主吧，想必我勉强带你回去中原，你也定然不服，如你能记住我适才的话，好、好、好生维系各族，也对得起你李家先人了……我、我气恼大宋之败亡，心有不甘，我在大漠生活十年，你的话不无道理……”李天晟从他手里接过，握着他的手哭道：“前辈……”狄勇努力看着他：“但愿莫忘中原汉人就好，你也好自为之吧……”跟着就闭上眼睛。李天晟大声哭道：“前辈……前辈……”
原来狄勇与辖戛斯头领乌带汗早就相识，甚至乌带汗能够继承汗位，这些年扩大实力，稳定族人中各种势力，都是狄勇从旁相助，可以说拜为师长。当年狄勇深入大漠，为的是替大宋谋立功业。当时契丹已经衰落，东边有李天晟之父李继武前往女真部落，后来还有耶律余睹这样反辽之人，狄勇知道无需太过操心。因此他在西边看中渐渐南移的辖戛斯部落，辖戛斯不如达旦九部这般忠心契丹人，且甚为武勇，因此潜入其中，暗中结交当时还不是继承人的乌带汗。数年后，帮他抢的汗位，成就一番大事。随着时间久了，狄勇心里也有些怀疑自己的举动，和乌带汗尽力保持距离。一来，感觉辖戛斯人还尚原始，虽然狄勇想要导其风俗改变，但他区区一个汉人，结纳辖戛斯人有自己的初衷，并无真心融入辖戛斯人的意愿，因而不甚成功。二来，他对辖戛斯人为打击契丹人扩大势力，劫掠草原各部族的做法，渐渐心有愧疚。所以每每辖戛斯人出战，狄勇尽量蒙面从旁关注，若发现辖戛斯人有过火举动，尽量出手制止。因此，当日相救李天晟，并非为了那些契丹人，而是他发现李天晟是一个汉人。
想起这短短数月相处，尽管狄勇对他一直有一些看不惯，但实际上李天晟获益匪浅。原本狄勇可以就此回到中原，但还是因为契丹和辖戛斯之间的战事留了下来。当然，李天晟并不知道狄勇与辖戛斯之间的关系。他想的是以狄勇出身狄府名门的品性，本对契丹、党项和女真各族都视为野心勃勃欺辱大宋的蛮夷，如今居然为了自己出手，以命相博，知道狄勇身处塞外十多年，其实也就是如他所说，嘴上气恼大宋之败亡，内心已慢慢改变，如今为了他所仇恨的契丹人西迁献出了性命，令李天晟大为感触，越想越是伤心。大石从旁劝慰一番，回身命耶律术薛、耶律松山、萧突迭、撒八、床古尔等将领收拢归降的辖戛斯人。虽然趁乱逃走近一半，死伤又占一部，但归降和俘虏的也有数千人，加上辽军万余人，一时间草原上密密麻麻，辽军围住在四方，旁边则是两军成堆的尸骸。
大石回到李天晟身边，道：“这位前辈于我大辽有功，我会封赏他……”李天晟流着泪：“狄前辈是世外高人，大王不必拘泥常理。前辈在九泉之下也会不安……”大石想了一想，“这人对契丹似乎并无好感，与那些辖戛斯人也认识，适才他也说自己是大宋人，看来还未必是友，李天晟这么说不过是念在我的情面罢了。”于是点头道：“你说的也是，也好，那我们将他安葬了吧。今日一战，大辽和辖戛斯人死伤都不少，但我已对这位狄前辈发誓，我大辽到了西域之后，一定善待各族百姓，否则……耶律大石不得善终！”李天晟见他如此，心下倒是颇感意外。见他更亲手上前扶起狄勇尸身，李天晟急忙相助，两人将狄勇安葬在单独的一处地方，起了一个木制的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