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假途高昌国
隔了约两日狄勇回来，李天晟道：“前辈，这、这山上有熊啊？你……”狄勇淡淡说道：“你遇上了？怎么，杀了一头吗？”李天晟见他就好像遇上一个寻常路人一般，诧异道：“前辈，这里是……”狄勇兀自往洞里密室走，回头瞥了他一眼，打开门：“这里，我已经住了六年，是该回中原了，你也准备一下吧。”说完进去。
李天晟跟到密室外，看到狄勇在整理书册，还取下壁上的兵刃。这密室看上去也和自己住的那边一般大小，不过墙壁上挂兵刃的居然正是一个张着大口的熊头，另外一边则是巨大的鹿角！李天晟不免有些惊讶，听狄勇道：“没什么可留恋的，只带上紧要的……”回头笑了笑，“其实我很想看看你能在这山上呆多久。”李天晟摇了摇头，回到自己那边也把衣物和兵刃带上，到大厅中取了一个水袋。
狄勇关上石门，看了看这山洞，李天晟问道：“没有马怎么离开？这是要上哪里？”狄勇也带上水袋，背好行囊走向外面：“当然没马，你觉得能在这山上骑马吗？”李天晟一愣，跟他出了山洞，环顾四周群山，心道：“要步行下山，不知道要走多久……”夏日阳光照的山巅让人眼前阵阵发白，一路开阔的视野和湛蓝的天际，自然别有一种壮丽。沿着崎岖的山路，多数地方就是碎石和沙砾，而且在阳光照耀下，很快路上就感觉发烫，让人有些晕眩，这一路行程并不快。
看着头顶太阳渐渐偏西，李天晟看出狄勇是往东走，终于下的山来，找了一处地方喝水：“歇一歇吧，吃些东西，我看要夜里才能到。”李天晟坐下，望着山脚下一片青绿的草地，远处金光灿灿，阳光洒在草原上让人感觉像是天堂一般。“三个月过去了，终于要离开这大山，只是不知道该如何……”不禁看了看狄勇道：“前辈，你还没说我们这是往哪里去？”狄勇慢慢吃完一块胡饼，喝了一口水，站起来望着南方：“我在山上就说过了，我们先去取马，不然怎么回中原？”李天晟险些叫出来：“不成！”忽然想到：“不过能有马倒也不错，看看再说。”狄勇见他一反常态，倒有些奇怪：“你想通了？肯随我回中原？”李天晟依然没有吭声，狄勇点头道：“以你一身本领和家学渊源，为大宋收复河山方才不负平生之志！”李天晟看着他：“前辈回中原究竟打算如何呢？大宋朝廷已经迁往江南，整个北方几乎都落入金人之手。前辈也深知，大宋君臣猜忌之重，朋党相争，有志之士空有救国之心却无济于事……”狄勇哼了一声：“我自然知道，但只要两位种相公、宗泽、韩世忠一辈在，还有我当年所知吴?、吴?兄弟，我狄勇不信大宋没有豪杰之士，也不信以我大宋之力，无法收复祖宗基业！”李天晟摇头道：“前辈，其实你说的种家兄弟和宗大帅都已经不在了，我也想要打败金人，契丹人和汉人是一个心思，但金人势大，此事须从长计议，而不是意气之争。”狄勇听了惊道：“你说什么？种氏兄弟和宗泽都不在了？你……”李天晟将宋人那边的消息说了一遍，狄勇仰天长叹，“狄某流落塞外十余年，中原山河巨变，怎能不让人饮恨……”两人在大漠上??而行，西边天际红霞如火，大漠荒原上两个身影孤孤单单，李天晟望着天边，风不时刮来卷起一阵尘埃。
狄勇走着走着，“值此家国危难之际，更当不计一切，挺身而出，李天晟，你该当明白自己身处哪边了吧？”李天晟知他又要旧事重提，默然不语。狄勇提着行囊：“怎地不言语？莫非你还在想那一帮胡虏？”李天晟道：“前辈为何对他们如此耿耿于怀？非要这般辱骂？”狄勇停下来道：“什么？你以为我堂堂大宋礼仪之邦，不懂得以诚相待，拿言语羞辱他人？要知道契丹人侵占了我中原十六州，掳掠百姓；当年我在西夏边关，他们这些人本就是我大宋番邦，仁宗天子之时反出大宋，然后一样侵占我州府，以武力逼迫朝廷不得不连年征战，多少人死于边荒；如今更有这女真蛮夷，他们与契丹人互相仇杀也就罢了，可恨本与我大宋有了约定，哪知道一旦得逞变本加厉，竟然不顾信义，攻取我大宋京师，掳走我两朝天子和众多宗室家眷，如此蛮横凶残之辈，你要我如何以礼相待？李天晟，你在金贼那里可是亲眼所见，他们是如此待我大宋君臣？”
李天晟沉吟半晌道：“前辈所说确属事实，晚辈不敢强辩。但是，以在下在北方那么些年，女真人也好，契丹人也罢，并非全是蛮横之辈。他们对汉人文化都很推崇，很多人都说汉话、起汉名。”狄勇冷哼道：“那是自然，没有我中原汉人的诗书礼仪，文史典籍，他们这些蛮夷如何懂得营造宫室、称王称帝？可惜，学了些皮毛，学不来真正的修养，反过来还对我汉人刀斧相加，真是龙生九种种种不同。正有一些汉人子弟忘祖忘本，得了他们一些好处，例如为了一个女人，就姓什么也不知道了。”李天晟道：“晚辈不一定说得过前辈，但我总觉得，世事繁杂，个人也好，家族也好，邦国也好，如何兴盛如何衰亡都不是什么天数，总是有种种缘由。汉人不一定就都要活在大宋，而大宋也一定会有其它部族归心。那么同样的道理，契丹人、女真人中也会有英雄豪杰和奸邪小人，想契丹人当年兴起建国之时，带头的就是英雄居多，大宋立国之初亦复如此。到了衰亡之时定然是奸臣当道，民不聊生。契丹之所以被女真打败，就是因为奸臣掌权多年，欺压其它部族过甚，女真人忍无可忍才揭竿而起。再看大宋这些年，天子并不如当年贤明，老百姓的日子并不好过，像前辈这样的忠勇豪杰也远走塞外。大宋联络女真人收复失地并非上策，其实是童贯这样的人想得一己之私利。当时契丹人明明与大宋多年没有战事，而大宋却要惹来祸端，结果让女真人看出大宋之实力不济，所以才有汴京之丧，岂能单单怪责旁人？”
狄勇听他说这一番话，心中着实恼恨，但也知他说的不是全无道理，可如何能轻易平息这家国之痛？“说的好，胜败乃兵家常事，王朝兴盛衰亡自有缘故，他们强大，我们打败了，好，成王败寇这也罢了。但你这样替外族说话，背弃祖宗，甘心卖命给外族，我狄勇绝不可原谅，这便是你自己说的奸邪小人，我今日要杀你，你该没什么怨言了吧。”说着回头盯着李天晟。“前辈，你……”李天晟没想到狄勇会突然变了语气，“你说的那些，老夫岂能不知，我也在塞外之地待了十多年，不错，并不是汉人就高人一等。如果这些人能真心结纳大宋，汉人向来重礼，大家定能相安无事，礼尚往来，岂非美事。可世事并非你我所想那般，如今这结果，我们也只有生生接受。大宋祖宗家法误国，历来不信任武人，将不知兵，兵不知将为家常便饭。即使军中有善战之将领，也会有指手画脚之辈贻误军机，所以，我怎会不知大宋今时今日之惨痛教训，实在早已事出有因。但一是一，二是二，而你这样的人，却可视为‘助纣为虐’之徒，要不是看在我与你爹当日之情面，而你也年纪尚轻，这才三番五次说你，否则以老夫的性子，早除掉省得碍眼。”李天晟愣在那里，狄勇望着太阳渐渐隐入云层，剩下淡淡红晕，“罢了，我不杀你，要你随我回中原，望你明白这是为了你好。”李天晟道：“前辈，不——”狄勇回头道：“怎么，当真要我动手不成？”李天晟透着暗淡的红光，忖道：“狄前辈于自己并非什么深仇大恨，甚至还当说有恩，无论如何不能闹到动手的地步，且没有坐骑，自己也不可能离开……”于是又强行忍住，狄勇见他闷着一边走一边也拿出半块胡饼吃起来，冷笑一声，两人在沉默中继续上路。
不知道走了多久，天色从昏黄的云层中散出火红的霞光，东方灰蓝的天际慢慢暗淡下去。狄勇道：“我们快到了……”李天晟抬眼一望，远处傍晚之下的草原别有一番景象，视野十分开阔，没有了午后那种强烈的阳光，霞光染红在无边的天际，微风阵阵，起伏的草原坡面下面稀稀松松地透着火光，果然是有人。
待走到下坡的地方，已经可以望见许多穹庐和飘来的阵阵歌声，李天晟心道：“这是达密里还是阻卜人的地方？不知道离大石他们的所在……”转念一想，如今近四个月过去，他们不至于仍在原地等候，说不定带着族人穿过乌山一路西去了。望着西边绚烂的红霞，顿时精神一振，听着飘来的歌声，也不知道唱的什么，狄勇笑着大踏步下坡，“喏，我们去要几匹好脚力。”朝下面部落走去。
看着天色略有些黑，李天晟硬着头皮跟了上去。没多远，就有人迎上来叫住他们，见到狄勇躬身行礼说了几句，两个汉子微微点头，领着他过去。那两个达密里族人看了看李天晟，微微一笑，李天晟也只好点点头。
到了部族中，见男男女女围在篝火旁，一个男子正在中间，装束五彩斑斓，带着许多骨质装饰，手舞足蹈。李天晟看了一怔：“和当日金人那里一样，莫非也是珊蛮在做法？”一些族人都在整理马匹和行李，李天晟道：“前辈，他们这是……像要搬家？”狄勇点头道：“嗯，辖戛斯人已经南下在这草原很久了，经常绕袭这一片，他们过去是契丹的达旦部族，你的契丹朋友一来……说是什么大家一起西迁，害的他们也想趁机远离家园……”另个族人对他指点了然后离开，狄勇道：“就在前面。”李天晟心中有些黯然。到了一处帐外，果然见到四匹马，还有备好的干粮和水，一个年长的达密里人正朝马车上装东西，见到狄勇和李天晟笑着打招呼，狄勇上前道谢。那老者叽里咕噜说了半天，狄勇眉头一皱，回头对李天晟道：“不知道是契丹人还是辖戛斯人，在前面又打起来了，他们要连夜上路。”李天晟大吃一惊：“什么？不会啊，他们应该快到西域了。”狄勇望着他：“显然，契丹人留在这一带是要消除后患！”李天晟摇头道：“不、不是，当初契丹人经过这里，辖戛斯人曾经进攻他们，就连我们也遭到袭击……这是一个误会……”狄勇冷笑一声：“误会？不错，小到你我，大到大宋金国和辽国，今时今日的局面我想都是一场误会，很大的误会……哈哈……从三皇五帝到今天，强大的就称王称霸，弱小的就只有苟且偷生。都说天地之大，虽然有飞禽走兽之患，但蛇虫鼠蚁也总有容身之处，对吧？可以从中原躲到西域，甚至还可以躲到更远的地方，哈哈……”李天晟听了狄勇的话，心里感到一种莫名的凄凉，看着那达密里老者抱着一男一女上车，跟着一个老妪也带着细软出来，小孩的眼神中十分无辜的眼光，心中很是无奈，“多少年来，天下纷争不断，当然不止是汉人无辜，天下的各族百姓也是一般受苦……”狄勇同那老者一家作别，转身道：“我们就不要耽误时间了，上路吧。”两人上马，骑一匹带一匹，拉过缰绳，往东而去。此时草原上夜色渐浓，离开达密里部远了，大地一片漆黑，星空璀璨，凉风习习，行了一段，忽然听到远处马蹄声响，李天晟瞿然一惊，似乎有追兵而来，只见前面蹄声翻滚，夜幕下也能瞧见烟尘，忖道：“来这么多人，这如何是好？”哪知道跟着传来许多惊叫哭喊之声，李天晟顿了一顿，听了一会儿，也听不懂叫喊些什么，不过看这阵势，似乎情形大为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