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献书
轿子停下，李纲起身下来，看了看李天晟和萧迪里，见他们一个汉人，一个虽然穿着汉装，但细看似乎是契丹人，两人都很年轻，处在一起有一些古怪，道：“年轻人，你们寻我所谓何事？”李天晟拱手行礼道：“我们是大辽使节，前来求见大宋皇帝陛下。”
李纲一听辽国使臣，微微一诧：“什么？你说……你是辽国使臣？还是他是？”李天晟一怔，道：“是……是我。”李纲不禁打量一番：“你？你应是一个汉人，为何做辽国使臣？何况，辽国已经覆灭一年多，你……年纪轻轻，也算一表人才，为何不回到大宋，为汉人出力？大辽使臣，现在这天底下还有辽国吗？北方各处应该都深受金人荼毒，民不聊生……”李天晟道：“李公所言不错，大辽天祚帝虽然已经被金人俘虏，但大辽依然有西北之地，眼下我们希望同大宋联合共同对付金人。大人，在下一行前来大宋途中，听闻金兵围攻东京之事，而且他们眼下又再次南下，金人素来凶悍狡诈，贪得无厌，相信夺占大宋疆土之心，定然比大辽为甚。如今时局紧迫，望李公以国事为重，谏言大宋皇帝同大辽化解前嫌，延续前朝兄弟之盟，共同对抗金人。”
李纲看了看李天晟，笑道：“年轻人，我看得出，你是一个有心之人，不错，金人确实凶悍，也无须隐瞒，我们同金人交战毫无胜算……然则，大宋立国一百余年，继承天下正统，怀柔四方，素以信义为重。此番金人南下，深入中原，为各地百姓所切齿痛恨，包括你所在北方州县，相信即使是契丹人、渤海人、回鹘人，也会痛恨金人残暴。我大宋京师乃天下中心，民心所向，若他们有胆再来，我李纲当再次联合军民将他们打回去。须知，邪，终究不能胜正。他们女真人，即使全装备了铁甲重骑，我看也未必就能有一副钢筋铁骨，难道他们个个都是不惜性命之徒？今日之事，也不一定非要玉石俱焚，不可挽救。”李纲抬头扫过升到天际的霞光，一抹红云如火烧，如血染：“年轻人，我看你一表人才，且算是忠肝义胆，好好想想我说的话吧，既然你是汉人，我大宋乃华夏之邦，天下正统，如果你改变主意，明日可以到开封府衙外会仙楼见我。”说完转身上轿。
李天晟愣在当地，见李纲的官轿徐徐走远，隐没在远处人潮中。萧迪里跟上来问：“公子，他与你说了那么多，到底什么意思？我们是不是能见到大宋皇帝？”李天晟微微摇头：“不，恐怕事情不妙，他们……可能、可能还要和金人结盟议和。”萧迪里大吃一惊：“啊……什么？他们不是都已经丢了那么多地盘，还要同金贼议和？这……这可怎么办？难道我们白跑一趟？他们就这么惧怕那些贼人？”李天晟转身往西而行，说道：“我明日再去找这个姓李的。”
顺着御街往南，走过一段临近朱雀门前，旁边就是皇城内有名的鹿家包子。李天晟与萧迪里进去吃了一点，然后买了一些留给手下随从。朱雀门边也是东京有名的州桥夜市，沿着汴河两旁商贾云集，热闹非凡。此时刚入申时，萧迪里跟在李天晟身后，见到四周都是男女喧哗，人头攒动。即使大宋已经危机重重，可这京城之中依然繁华不改。
河上轻舟漫漫，偶尔一些画舫飘着曲声荡漾。另有一些运着货物的运船排排而过，往开封府方向而去。这汴京的汴河本就为漕运而生，当年隋炀帝役使天下开凿运河，使江南的物资源源不断供给洛阳、长安，这汴梁的汴河就是其中最主要的一段，名为通济渠。城中囤积的粮草主要就是沿着汴河东虹桥元丰仓、顺城仓，东水门里广济、里河折中、外河折中、富国、广盈、万盈、永丰、济远等仓房，都在汴京的东南一带。借着水运繁荣，许多民间商贾的货船也就通过水路贩运。因为从陆路货运极为耗费人力，往来江南一趟算下来，要比水路昂贵数倍。而宋朝官府贩运则以货物类别区分，编组为“纲”，如马纲、米饷纲、盐纲、绢帛纲、一纲一般为十船。然而，从徽宗年间大肆从江南贩运花石纲以来，官府强夺漕运，沿途百姓供应这些官派活计十分艰难，加之上游水路曾遭遇几次干涸，如今漕运实已衰落不少。
李天晟与萧迪里四处闲逛一阵，往西走了一段，瞥见一座豪华的三层酒楼位于街口河对面，旗幡招展，正是李纲提到的会仙楼，这会仙楼的玉醑乃是东京一绝，另外各地珍馐美味，南北风味齐备，尤其这里有些是偷师宫中御厨的手艺，像雕花蜜煎、雪落鱼脍，另外炙犒腰子、石髓羹等许多都很出众。李天晟与萧迪里看了一阵，萧迪里想问是否准备回去休息，李天晟站在河岸边点头。转身之际瞥见对面有人影到酒楼前，依稀眼熟，李天晟心下一惊，急忙从河岸奔向一旁浚仪桥过河，萧迪里诧异道：“喂，公子怎么了？”
李天晟穿过人群，绕到会仙楼前，看了看门前对边街头，也是一处很大的宅邸，门外官兵云集，把守严密，心道：“这……高殿帅府，应该就是之前深得道君皇帝宠信的太尉高俅府邸吧。他曾经总管东京城的禁军，宋朝官军作战不力，他有莫大责任，如今新君使他协力李大人守卫京师，他的府前如此重重护卫，莫非有什么异常？”萧迪里远远瞧了一瞧，四处站了二十余人，还有一些人，在门前街道边巡视，要不是李天晟他们离得远，只怕也会被侍卫盘查。
不知不觉，天色越加阴沉，淅淅沥沥下起小雨，萧迪里守着李天晟站在附近的巷口躲雨，渐渐有一些不耐烦：“公子，要等到什么时候？这雨下得让人心烦……”李天晟有一些苦笑，看了一眼，探出头望着高俅府，另一边看着会仙楼。这地面屋梁没多久就湿透了，屋檐下开始滴落雨水，有一些檐角上满是青苔。李天晟不禁想到这些宅邸过去的百年光阴，皇城里的大宅许多都是从大宋开国时期建造的，甚至有一些还是五代时期的，一砖一瓦都记载了很多达官豪门的风云故事。李天晟虽然没有在中原长大，但如今他看着这些墙角屋檐，想起前两日到过的洛阳，忍不住却回想起祖辈在大唐时的光景，他们李家过去也曾在中原风光过，李家李晟李?辶酱????；ご筇平?骄瞎?〈幔?笕艘苍?倚奶剖伊?勾勰娴闹煳拢??硕?髀淙?狻??缃裆胶渝囊欤??性?醭?俅问艿酵?玻?钐礻杉?胛?喝俗鲆恍┦裁矗??闹杏植辉敢馊贤?罡偎?裕??蝗衔?约姨熳泳鸵欢ㄊ钦?常?芍性?傩杖肥挡桓檬艿浇鹑送缆尽
李天晟想着心事，一时间没有理会萧迪里。待见到高府有人出来，前面一队宋兵开道，在两顶张开的大伞旁各跟着四名金兵。雨幕下，天色昏暗，看不清面容，李天晟心道：“会是谁呢？”看了看高殿帅府邸前，一些侍卫有了动静，外面几个官员鱼贯而出，纷纷摇头，匆匆离去。
李天晟深吸一口气，冲出巷口，小雨依然淅淅沥沥的下着，三五步奔到会仙楼下，守在外面的宋军喝道：“什么人？快些闪开，今晚这里不接待外客！走，走！”李天晟道：“我要见李纲和你们这里的贵客！”宋军听他如此直呼李纲名讳，纷纷手持兵刃，瞪着李天晟和身后跟来的萧迪里，喝道：“你究竟是谁，别给我添乱，快点走开，否则我——”李天晟已经伸手推开那人，宋军抽刀，一哄而上，萧迪里大喝一声，冲到李天晟跟前阻挡宋军，登时会仙楼下哐啷作响，乱作一团。
这时，一旁楼梯口，出现两个身影，说着女真语，李天晟打倒一个宋兵，瞥见，似乎是金使侍卫。李天晟细看，似乎在金军营寨时从没有见过。忽然上楼，又有几个宋军叫嚷着从楼梯口涌下，见萧迪里已经在大堂里和官兵打成一团，李天晟冲到楼梯上，纷纷迎上去。李天晟见到楼上人影晃动，模样有一些面熟，待那人走到楼梯口，用女真语道：“怎么回事——想不到你会在这里。”李天晟抬眼打量，也吃了一惊，那人身材高大，满脸胡茬，不是别人，正是金国皇帝完颜吴乞买的长子完颜蒲鲁虎。身后跟着几个人出来，一个人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什么人在下面大呼小叫。”此人面容甚为清秀俊朗，年约三十多岁，一身普通冠服，朝楼张望片刻，身后跟出一人：“仲宗，究竟是何事啊？”正是李纲，那位“仲宗”则是他新近从陈留县丞招回京师充任行营使幕府幕僚的张元干，此人看来一脸不快。
李天晟见到李纲，大叫：“李公，是我！”李纲一怔，往前看，说道：“你……哦，年轻人，你怎么这个时候来，我说过是明日。”李天晟道：“蒲鲁虎，你是代表皇帝来和宋人议和的吗？还是别有图谋？”李纲听了李天晟的话，又是一怔，见张元干冷笑一声，望着自己微微摇头。李纲皱眉不语，看着蒲鲁虎的神情。后面还有一个人缓缓上前，蒲鲁虎斜着脸：“你们汉人有句话，真是冤家路窄，居然在这里遇到了。”李纲扭头看了看后面那人，道：“怎么，你们……你们都是认识的？”回头见李天晟脸色一变，望着后面那人，虽然身着男装，但一张俏脸依旧动人，目光中楚楚含情，正是完颜海娜。
宋兵都围在一旁，提着刀剑，见他们互相之间面面相觑，神情古怪。李天晟愣了一愣，居然也说女真语：“你……你怎么会来的？你父皇他……”蒲鲁虎伸手拦在他们中间：“姓李的，我们到宋国来是有要事，和你没什么关系，你既然离开了大金，就不要再纠缠我皇妹，你走你的路，我行我的道，请吧。”李天晟道：“我……我知道，你们来这里，是为了大金……我、我也找李有、有……”蒲鲁虎盯着他：“怎么，你是为了契丹人还是想替宋人打什么主意吗？莫非以为宋人会帮助那个早已不存在的辽国？”李天晟看海娜神色漠然：“或许吧，我……想对、对海娜说一声，对不起……”海娜一直愣在那里，没有说话。蒲鲁虎对李纲道：“李大人，该不会你要和他商议什么继续对抗我大金的事吧？你可要想清楚，你们宋军胆敢在驿馆擅自杀害我大金使臣的事情，我们还没有算这笔账，不要给你们南朝带来……嗯，你——可受不起这个后果。”说着比划了一下。
李纲横了一眼，提到金使刘晏等人在都亭驿被官军和百姓打死的事，他知道虽然这件事让军民感到振奋，但确实不合规矩，想了一想说：“怎么，你是什么意思？以为你说这么两句，我就会通知各地官军放下刀枪欢迎你们？以为这样我就会劝陛下对你们低声下气？我说皇子殿下，我们再怎样也是浪费时间，不是我李纲头脑愚钝，冥顽不灵，而是你们一再前来都是咄咄逼人，丝毫没有求和的诚意。”蒲鲁虎道：“姓李的，我能来是尽力劝陛下避免你东京满城百姓生灵涂炭，我那些城外带着兵马的兄弟可和我性子大大不同，你若当真再这样执迷不悟，后悔的一定是你。我想，你们的太上皇只怕现在已经忙着逃往别的地方了吧，你们汉人的勇气，斡离不、粘罕或许已经领教过，我，我既然来了，倒也想试上一试。”海娜忽然叫道：“大哥，你不要再说了。”一下子冲了出来，李天晟想要说什么，海娜一下推开，冒着雨水冲了出去。蒲鲁虎在后面叫：“海娜！”当即看了一眼李纲和李天晟，冷笑一声，也金兵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