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野马坡
此刻夜风扑面刮来，泛起些许凉意，大石心中却如火烧，刚穿过大殿转入内苑，却见一些宫女太监慌慌张张的往后宫跑，空旷的深宫中传出钟声，大石一顿，呆在了那里，惨然变色道：“陛下……”
天锡皇帝耶律淳即位不过几个月就匆忙驾崩了，享年六十一岁。耶律大石失魂落魄地来到寝宫前，发现李处温一家都在那里偷偷饮泣。李处温早早瞥见大石，抹着眼睛道：“重德啊，陛下他……他就这么抛下咱们去了……大辽危矣……”大石听见里面传出萧普贤女的哭声，没有急着进去：“太尉，耶律大石本想面君请旨，请恕我说一句冒犯天威的话，如今不是哭的时候，金兵已经有所行动，我们需要太尉主持大局，我要请旨带兵迎敌。”李处温忽然收起哀戚的面容，略微惊讶，慢慢悠悠地道：“噢，有这样的事吗？哎，这两日老夫一心念着圣上龙体，没有顾得上其它。那么，四军大王那边可知道了？”说着没有理会大石，走了两步叫道：“李?]，李?]，你让人去通知萧大王还没有回音吗？”李?]与李处能说着话，听见父亲叫他，忙过来道：“已经命人去了，应该快来了吧。”大石望着寝宫的门口，里面人进进出出漆黑的天空中透着分外的凄凉。不一会儿，后面????人影过来，正是萧干领着左企弓、虞仲文等大批官员赶来。
李处温道：“萧大王可来了，喏，重德说金人来犯，你可收到了消息。”萧干早听闻李处温不知道怎么从耶律淳那里得到了“蕃汉兵马都元帅”的任命，加上他本来太尉的头衔，摆明了会给他这个契丹、奚人、汉和渤海四大族的四军大王兼北院枢密使很大压力，兵权到底归谁呢？何况自从他与大石去讨伐宋军以后，李处温趁着耶律淳身体抱恙，不知如何在朝中活动，这个汉人手段实在非同一般。萧干见他询问，便道：“不错，我适才也接到消息，金兵在泽州增兵，有朝这里进军的意思。太尉可有良策破敌？”李处温板着脸沉吟着，忽然李?]从殿旁过来道：“父亲，皇后娘娘召各位进去说话。”李处温、萧干和大石都整理了一番，款步入殿，大石微微抬眼扫了一圈，殿内都已经处理了一番，齐刷刷挂上了白绢，心知这是李处温以中原皇帝的模样弄出的灵堂。
萧普贤女一身缟素，满脸悲痛的神情，身旁两个侍女搀扶着。侍从太监摆放好蒲团，大石等大臣纷纷跪下，行了大礼后侧跪在另一边。李处温稍稍定了定情绪，不慌不忙地道：“臣等肝肠寸断，可是国势艰难，还望皇后振作，保重凤体才是。”萧普贤女手里握着一条手绢，抹了抹眼角道：“李太尉所言极是，我虽然是女人家，也知道先前你受皇帝遗命，主持朝政，皇帝所定大位继承人一事，李太尉可有什么处置没有？”李处温没想到这个时候萧普贤女向他提起继承人的事，略微一惊，“这……臣受皇帝遗命，为保江山社稷还有皇后安危，唯有赴汤蹈火，粉身碎骨而已。”大石在一旁听出李处温言辞闪烁，心里惦记金兵之事，不禁握紧拳头，可此刻毕竟耶律淳刚刚驾崩，身处灵堂之前，也不能造次，望着地面，好生焦急，仿佛那眼前都生出女直的铁蹄正烟尘滚滚地朝南京而来。
萧干忽然道：“太尉的忠心皇后自然是知道的，可眼下是如何找来燕王继位的事，皇后是垂询太尉可有安排？”李处温道：“实不相瞒，这些日子臣忧虑陛下安危，心中痛悼不已，恨不能替陛下而去……如今、如今……哎，老臣的心思也只有放在守卫朝廷上，毕竟这南京安危是眼下大事，而今金兵在北——”还没等李处温说完，萧干打断他道：“太尉不必多言，皇后，回离保代表我大辽上下恳请娘娘依照我朝祖制出面主持大局。”这话一出，李处温父子、大石和左企弓等人都是吃了一惊。
萧普贤女听了也有些惊讶，道：“什么？你的意思要我临朝主政？”萧干道：“为了江山社稷，臣正是这个意思。先前陛下有意燕王嗣位，如今离得太远，陛下又突然……朝中唯一可以主持大局的正是皇后，回离保斗胆恳请效法祖宗，临朝称制，稳定大辽军民之心。”说完上前行了参拜大礼。萧普贤女有些猝不及防，“萧大王……你们先前到我府中硬要让陛下登位，如今不过半年他就弃我而去，如今又来赚我，你们安得都是些什么心啊……我们夫妇在这燕京城中过的好好的，为什么你们偏要生出这些主意来，教我们两个临到老这样凄凉啊，什么皇宫大内，什么荣华富贵，你们睁眼瞧瞧，哪有什么太平日子……”萧干没想到萧普贤女居然满肚子怨气，这一番数落倒有些意外，一时不敢接话。大石在一旁听了也是许多感触，转念一想，萧普贤女总比李处温强，当即行礼道：“皇后无需太过伤感，陛下身为太祖子孙，在国家需要的时候挺身而出挽救社稷危亡，实为所有契丹人的骄傲，无愧于列祖列宗。皇后贵为一国之母，理应继承陛下遗志，保住大辽基业才是。效法当年淳钦太后和承天太后，我们上下都会遵从太后之命尽力辅佐皇后。”萧干听了无不振奋：“重德之言甚是，恳请太后主持大局。”这一来左企弓、虞仲文等纷纷附和，萧普贤女无法辩驳也只得答应，并准备改元德兴。
萧干这才转过脸道：“李太尉，你可有什么话要说？”李处温心里暗恼：“当初我拉拢了他出面，想不到今日他会当着面给我难堪，这个奚人真是两面三刀的小人！我倒小看他了，竟然抬出辽国祖制来让这个女人搅局！”当即一本正经地道：“哪里，臣等当初拥戴陛下就决心已定，如今有皇后出面力撑危局……也是理所应当，皇后、不，太后总理朝政，定能使我大辽转危为安，老臣没有话说。”萧干道：“那么，太后，如今迫不及待是要解决北面金兵，臣有意让重德继续领兵抗敌，恳请太后旨意。”大石见萧干终于将话题转到这个上头，当即跪着向前两步道：“恳请太后恩准。”萧普贤女微微点头：“如今哀家想先处理大行皇帝之事，这些军机要务就拜托萧大王斟酌办理吧，哀家累了，你们也都回吧，我想一个人安静得陪陪他。”
萧干等慢慢后退出来，大石在他身边道：“多谢萧大王，耶律大石这就准备连夜出发。”萧干拉着大石道：“兄弟且慢——”大石回头：“大王还有什么要嘱咐？”萧干望着李处温父子的背影走在前面，低声道：“你我手中虽然有些兵马，但还有一部分城内新组建的汉军和渤海军却在他手里，兄弟你看出来了吧，他有意阻挠陛下遗愿和太后主政，我们不能不做考虑。”大石一时有些疑惑：“怎地眼下都在计较这些不相干的事情，难道看不出大辽危在旦夕吗？”当即摆手道：“大王考虑的是，但耶律大石眼下只想保住南京，其它的事，大王在城中保护太后，就有劳大王处置。”说完行礼告退。看着耶律大石一个人奔了出去，萧干立在空空的寝殿前，轻声叹道：“耶律大石，本王有心与你一同挽救危难，希望你不要辜负我的好意，要是人人都各存一心，贪慕名利，岂能保住社稷。”
大石火急火燎地奔出宫门，牵来那匹红马，直扑节度使治所。大石往城西北走，远远就望见卢龙坊的街道上，萧达鲁策马来回眺望，叫道：“重德你回来了，兵马都在清晋门外集结完毕。”大石深吸一口气，拉动缰绳：“走！准备出发！”赶到城门外，约有一万辽兵已经整装待命，大石勒马，望着辽兵旌旗战马盔甲在四周火光下闪着寒光，见耶律松山骑一匹黑马出城来。大石接过松山递过的三尖两刃刀，回头道：“松山，你留下助他们守城。”松山道：“兄长且慢，我愿意出去杀敌，守城有萧大王足够！”大石挥手令辽兵出发，然后回头笑道：“我知兄弟英勇，但此刻不要意气用事，对付贼虏非同儿戏……”松山挺着铁脊长矛，黑马的蹄子踏起阵阵沙尘，看着辽兵渐渐走远，大石也策马要跟上。松山舞动长矛，两腿一夹，黑马也跟了上去。忽然身后传来一声道：“都统，等等……”大石和松山回头勒马，远远一小队人马从城门出来，为首一将举着长柄瓜锤，松山指着道：“似乎是萧斡里剌……”大石道：“萧兄弟怎地这会儿跟来？”萧斡里剌道：“耶律兄，在下求得大王同意，领了二百亲随跟都统前去破敌。”大石有些诧异，忖道：“萧干若同意他来的话，为什么才给他二百人？似乎有些小器，萧干不像这样的人啊，难道是他私自带人出城？”大石道：“萧兄弟的心意大石领了，可是南京城里也需要兄弟维持局面，还是留在城内吧。”萧斡里剌将瓜锤一拄，道：“眼下金兵势力已经超过我大辽，如果不全力以赴，不是萧斡里剌言语不中听，恐怕南京城也会不保，这个时候稍有见识之人都应该同大家一起为国效命，怎能困守在城中？恳请都统成全我。”大石听了这番话感动不已，伸出右手道：“萧兄弟见识不凡，今日起，耶律大石情愿与你兄弟相称，共同进退。”萧斡里剌也伸出手一握道：“萧斡里剌如果还能够活着回来，也愿意永远追随都统，此生绝无二志！”大石紧紧握着他手，看上去有些诧异，松山也过来搭上一手道：“萧兄说得好，也算我一个！”跟着萧达鲁、萧遏鲁也纷纷过来一起伸出右手道：“我等都愿永远追随都统，兴我大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大石望着几位生死弟兄，一一看过去，眼眶有些湿润，但强忍激动的心情：“你们……各位这是什么话，我们是为了保住大辽江山！萧兄弟，你、你还是萧大王的部将……”萧斡里剌松开手道：“耶律兄误会了，难道萧斡里剌是背信弃义的小人吗？我们契丹人最瞧不起的就是出卖主人出卖同胞的败类！今时今日大辽艰难，萧大王是一个忠心社稷的豪杰，萧斡里剌十分敬重他，可是他对于当今出路，没有远见，而都统虽然不是位居高位，可你是大辽宗室之后，更有文武之才，眼下朝廷只有都统一人心中怀着对大辽将来的出路，所以萧斡里剌才直言不讳，如果都统觉得萧斡里剌这么做是小人之举，我愿意今日就死在金贼军中，不求生还，算是为大辽全军做一个表率！”萧达鲁、萧遏鲁和松山都松开手看着大石，见他默然半晌，松山道：“兄长，萧兄说的很对，其实，这也是我们想说的……”萧达鲁道：“不错，重德，只要我们这一次能给金兵一个好看，那么重振士气，收复江山就有希望，而你也正是大家的希望。”大石看了看众人的眼神，抬头远处夜风刮得大辽旌旗猎猎作响，大石深吸一口气道：“耶律大石谢过众位弟兄，既然如此，为了大辽二百年基业，我们要给完颜贼虏们一个好看，中兴江山社稷在此一举，弟兄们，出发！”萧斡里剌、萧达鲁、萧遏鲁、松山齐声叫好，领着一万人马一路向北进发，路上接连安排三队哨兵前去联络耶律术薛的前哨。行走了一顿饭工夫，前方第一对探马回报了地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