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初战拒马河
耶律大石到军营将衣衫一换，披上明光铠甲，这是他第一次走上战场，抚摸着那匹枣红马，心道：“想不到这一次是对付宋军，不是真正的敌人！不过也好，同女直相比，好歹宋军较弱，对于恢复我军士气是大有好处！”将护腕和头盔戴上，忽然想起李天晟来：“要是真能找到他说的《李卫公兵书》该多好，李兄弟现在何处呢？”大石抄起营中备好的一支三尖两刃刀，一旁士卒见了问道：“都统怎么用这宋人的兵刃？”大石笑了笑道：“怎么？谁说这是宋人的兵刃？”那士卒道：“不是吗？我们在大辽军中从没见过谁用这个玩意儿，都统这是什么？我们听说这些是以前从边关上的宋人那里得来的。”大石舞弄了两下：“这叫三尖两刃刀，正好我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那些宋人尝一尝厉害。”随即通知松山、萧达鲁点起人马准备。大石出营来道：“让萧斡里剌先派人前往宋军前线，我们即刻出发。”说完上马，在阳光下，大石望着涿州城中萧瑟的街道，扭头望着一株大树上挂着一只破朽的纸鸢。大石愣了一愣，忽然脑海里想起萧塔不烟，心道：“也不知道此刻她在哪里，但愿她安然无恙，能否还有再见一面的机会呢。”
原野上阵阵朔风呼啸猛烈，树林间涛声阵阵，远处山峦起伏，天空流云也如白布一般在风里飘荡。耶律大石穿戴齐整，提起三尖两刃刀，远处的契丹军士磨刀霍霍，旌旗猎猎，大军迤逦而出，往南进发。
行了约一个时辰，前面山林间道路越来越窄，萧达鲁、萧遏鲁等拍马上前：“都统，耶律术薛回报，前面不远就是新城县，往西易州方向约二十里处就是岐沟关，我们该往哪一处请大人示下。”大石听了一讶，道：“岐沟关？就是当年我军打败宋人进犯的地方？”萧氏兄弟点头。大石心道：“当年圣宗皇帝刚刚即位不久，宋军三路进犯，东面一路宋军是名将曹彬统帅，曾经攻下涿州、固安，承天太后为保社稷，器重老将北院大王耶律休哥总领南面军事，看准曹彬急于冒进，以逸待劳，与太后在涿州夹击宋军，曹彬往西败退，在岐沟关再遭休哥追击彻底大败，曹彬十万大军死伤大半仓皇退出拒马河。”萧遏鲁见大石凝思半晌，问道：“重德可有什么顾虑？”大石摇头道：“不，我在回想当年承天太后与休哥大王破敌的往事，当年宋军气势如虹，光曹彬一部就有十万之众，我圣宗皇帝新立不久，敌军进犯入我境内连克城池，那时我们也是处于弱势。我想，宋军从那个太宗皇帝起，历来有个毛病就是用将不专，曹彬受到后方牵制，本来他最有优势，反而要他去接应另外两路人马，然后想犯我燕京。这时机和统领大军的权力都给乱套了，而我太后用人则绝无掣肘的弊端，北院大王灵活机动，连太后统领的人马都是南来与休哥大王配合夹击，所以能够打败宋人，真是令人感慨。不知我大辽今时今日还有没有重振局面的机遇啊。”萧达鲁道：“重德不要忧虑，只要打败这帮南朝小人，你受到陛下重用，我们振作士气，定然可以北上收复山河。”萧遏鲁也道：“不错，我们兄弟都相信重德是有本事的人，愿意跟随你振兴社稷。”
大石望着他兄弟二人，笑了一笑，将兵刃向南方一指，下令越过新城，直扑拒马河下寨。萧遏鲁道：“重德不打算再现休哥大王的雄风吗？”大石笑道：“此一时彼一时，种师道等人常年驻守西面，但这个童贯是个贪功之人，我想未必会让种师道用兵自如，岐沟关那边是险隘，宋军向来步兵多，相信不敢从那里攻取关卡，所以我们不如往新城迎头阻击，知会术薛小心留意宋军动向，出发。”身后约一万辽兵精骑如长龙游海，风云激荡，大地上烟尘弥漫，声震四方。
耶律大石第一次派人打探宋军消息是在十日前。
每一天从边关到南京和涿州往来的辽兵探马络绎不绝。甚至还买通雄州城内一些宋人传递密报。其实，这一次宋朝出兵并非一帆风顺，从一开始就有反对的声音。
大宋天子赵佶在位已经二十来年，这位喜好花鸟丹青，书法曲艺的“教主道君皇帝”后世被称为徽宗，当日听童贯告知可以与女真人合力收复燕云故地，为了显示他对社稷不是全不关心，像受到某种刺激，飘飘然忘乎所以，决定要出兵解民倒悬，收复山河。可是对联合女真的提议，朝廷上下并不一致。姑且不说宋军多年来的作战实力如何，连此次出兵的名义都颇为“不顺”。宋辽自“澶渊之盟”以来约为兄弟，已经百余年相安无事，如今却背弃盟约，暗中偷袭，于情于理都说不通。虽然联络女真过程中，完颜阿骨打与兄弟子侄对宋朝也有一些争议，但好歹因为利益诱人，总算达成一致。而对于“唇亡齿寒”的道理，稍微有一些见识的人都能想到，可大宋天子却只要收服“燕云”之虚名，不顾其他了。
对于女真人到底打什么算盘，徽宗其实并不了解多少内情。不过两年前，位处东北方的邻国君主高丽王病重，曾派使者前来东京入贡，顺道求医。徽宗派出两名宫中的御医前去高丽治病，他们去了一年，在高丽参观了辽东苦寒之地的山川景色。待两位御医从千里之外回到东京后，徽宗特意叫来询问。御医回说了观摩高丽国军队在山林间操练和射猎的情形，另外提到大宋联合女真出兵伐辽一事，两位御医进谏说不可取。对徽宗解释辽东女真人凶悍野蛮，长年生长于山林中，大多都还未开化，即便这次打败了契丹人，之后难保不会掉过头来对付大宋，建议皇帝应当早做防备。徽宗对御医的话，就当耳边吹过了一阵风，并未放在心上，很快就命童贯为河北河东宣抚使，亲信蔡攸为宣抚副使，领军十万之多北上巡边，暗中寻机收复。童贯举荐保静军节度使种师道为都统制，武泰军承宣使王禀、华州观察使杨可世、团练使杨可弼等为副手，浩浩荡荡开往河间府。
当时，也还有其它官员上书进谏。中书舍人宇文虚中在皇帝派童贯出兵的时候上书：“用兵之道，首要的在于事先周密防备，计算强弱虚实，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现今一问起军备物资是否足够，童贯就拿出宣抚司的数目，认为还有富足，可是却看不到其它边境各州府库房都是空缺的；一问起将领士卒是否训练有素，童贯就在朝野上下展示调自西北的六万精兵，但是看不到其它沿边之地兵源极度匮乏，武备废弛，统共也再调不出数千兵马来，其实，这哪里算什么万全之策？”宇文虚中认为这是：“以百年怠惰之兵，当新锐难抗之敌；以寡谋安逸之将，角逐于血肉之林。臣恐中国之祸未有宁息之期也”，他觉得从古以来都是防守为易进攻很难，在没有做足准备的时候，根本不宜主动进攻。况且，契丹辽国过去自命正统，对大宋傲慢无礼，但自从被女真打得狼狈逃窜后，对我大宋已经十分恭顺了，方今我们不去维系态度恭顺的契丹人，反而要去结交野蛮凶狠、虎视眈眈的女真人，实在是极不明智的举动。
对于宇文虚中这一番有理有据的说辞，徽宗看了以后也有一些举棋不定，把奏疏发给太宰王黼。这个王黼外表是个相貌堂堂的美男子，可内里却是一个别有用心的人，与蔡京、童贯等是沆瀣一气之辈。为了促成这次北伐大业，王黼费尽心思从各地搜刮民脂民膏充作军备。很快童贯带兵出发了，而王黼拿到宇文虚中的奏疏也毫不理会，只对徽宗坦言，此乃收复山河彰显陛下天威的大好良机。宇文虚中满心忧虑，接连上书继续请命，但王黼都暗中扣押下来。
其时阳春三月，中原大地青山绿水，花团锦簇。童贯、种师道等领着大宋官兵匆匆北上，一路越过河北道中数个沼泽湖泊，直至雄州城下。自从与辽国交手数次大受惊骇以来，虽然“澶渊之盟”换来较为长久的和平，但宋国仍把宋辽边界视为重兵布防的区域，且除去耗费重兵以外，沿着当时的大泽沟渠，开掘渠道广布水域，利用地势形成一道严密的防御体系，然后种植许多林木也减缓契丹骑兵的威胁，因此当时的河北沿线和后来的地理情形甚有差异。
此次“勒兵巡边”的任务在众多宋兵心中也颇疑虑，童贯在近雄州时找来种师道商议。种师道此时年近七旬，身材魁伟，须发皆白，对童贯是相当了解的。这个宣抚大官可算是领着西北军东征西讨的老帅了。童贯身为宦官，但相貌英武，身材伟岸，也有些勇略，早年得到蔡京推举为监军，领着西北军打败西夏人，一举收复了四州，令朝野震惊。不久，因功迁武康军节度使，又因收复积石军、洮州，再加检校司空。政和元年进为太尉，领枢密院事，位列三公，成为大宋朝廷炙手可热的人物。此后，童贯一直掌兵对付中原各地的民变和起义，尤其这两年马不停蹄地带兵征剿南方的方腊，接连剿杀七万余人，徽宗再加封童贯为太师。宋代军制有一个很出名的特点就是掌兵和统兵相区分。像太尉有调兵的权力，但兵马不在太尉手里，而是在将领手中；而将领虽然身边坐拥数万乃至数十万人马，却无权出兵。所以每每都需要童贯、种师道这样配合行动。
种师道一身戎甲，大踏步来到童贯的营帐前。卫兵掀开帐幔，种师道进去，瞥见宣抚副使、监军蔡攸也在，眉头微皱，但也点头示意，朝帐中的童贯行礼。童贯也年届六旬，如今和蔡京的关系不如当年，尤其蔡京几次变革新法和童贯等人颇不对路，互相有些冷淡，但对蔡京长子蔡攸则十分亲睦，两人甚为投契。童贯当即招呼种师道坐下：“种公，知道我为何要在这个时候找你叙话？”种师道微微摇头：“请太尉示下。”如今童贯已经加封为太师，种师道还是习惯称他“太尉”。这时，蔡攸在一旁笑道：“素闻种老将军文武双全，刚直不阿，是使相身边的左膀右臂，当年对我父相也敢直言冒犯，果然丰神俊朗，气度不凡，令人钦佩。”种师道知道蔡攸和他父亲蔡京这些年不和，因为年及八旬的蔡京宠爱最小的老八蔡?，一切事务都让蔡?处理，因此蔡攸一直不服，处处和蔡京对着干，对老八忌恨之极，甚至劝谏皇帝处死这个兄弟，已经是朝野尽知的掌故。种师道淡淡一笑道：“蔡监军谬赞，种师道愧不敢当。”
童贯在一旁插话道：“种公是我朝名门之后，还是那个谁，唔，关学名家张横渠的得意门生，确实，一直以来我有种公相助，当年才能在河西为陛下收复失地。”蔡攸略提衣袖，连连拍手叫好。种师道听了颇为不满，可不便当着童贯的面表示。童贯深知他脾性，看出有些不自在，就改口道：“好了，闲话休叙，当下国事为重。离京的时候，官家特地下了旨意：此番巡边，如果燕地百姓心向王化，能主动归顺，那么我们可不费一兵一卒将其收复，这是上策；如果那契丹新主肯称臣纳贡，那么准许他们做我大宋的藩国附庸，是为中策；如果燕人不肯服从，我们就需得将他们打下来，此为下策。以上三策，是陛下特意交代的，本使郑重向你们转达。眼下很快就要到边关了，该当如何处置，想听听二位的意思。”种师道在军中老于世故，拱手道：“末将遵从陛下旨意，自然期望燕云百姓心怀大宋，好教太尉带领我等取下全功。再者，容末将下去做好备战事宜，务必不惜一切代价，完成圣命。”童贯抚着额下几根长须，微微颔首，听蔡攸道：“唔，种都统当真宝刀不老，令我等钦佩之至。不过我说种公，我大宋陛下是何等之君？边塞燕云之地的百姓是要在官军胁迫之下回到故土，这岂是吾皇所愿？”种师道见他摇头晃脑说着，没有吭声，童贯略微一诧：“哦，童某常年领兵在外，蔡兄随时在宫中侍奉官家，不知我等该如何体察圣意？”蔡攸笑着清一清嗓子：“使相应当知晓，官家一向修心养性，志在为大宋江山祈福，为天下苍生劳心劳力，那是一片赤诚之心呐。如今，我们来到边关，应当明了圣上爱护子民的慈悲之心，不是么？”童贯一边听一边点头：“不错，不错，那该怎么做，吾兄可有什么高见？”蔡攸起身踱了两步，在童贯和种师道跟前略为比划：“以蔡某拙见，得让燕云之地的百姓知晓大宋天子的皇恩浩荡，四下张贴皇榜，不放过任何一地，令他们知道大宋官军来了。”童贯沉吟片刻，看到种师道将一颗白头不自觉地偏向一边，心下也有些疑虑，也在帐内来回踱步，蔡攸道：“使相啊，陛下首要的乃是当地人主动归顺，这是身为宣抚使来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