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初战拒马河
“嗨！我说……”蔡攸和童贯忽然听见种师道厚重的声音。童贯道：“种公有话要说？”种师道侧过身来，顿了一顿：“不敢，末将以为，不管陛下如何期望，我们带着十万将士不是为了护驾巡幸，这里可是契丹人的地方。这里的百姓也跟着契丹一两百年了，民心如何难以猜测，以末将愚见，我们应当尽快防备战事。切不可掉以轻心，太尉、监军，实不相瞒，我以为最好应当趁契丹人毫无防备的时候，借着我军士气最旺之机立刻进军，速战速决，方是上策。”蔡攸将两眼一瞪，童贯又一摸那额下的几缕胡茬，道：“老种啊，你领兵多年，我知道你行事谨慎。可是，你要知道陛下亲自下过旨意，上策是要这里的人主动归附。我们需得遵照旨意办事。不过你的顾虑在理，本使准许你先备战，待我们到了雄州派承宣使王禀贴出招抚榜文后再定如何行事。”种师道愣愣看着童贯，见他眼色坚决，只好起身行礼退出。
第二日到了雄州，蔡攸已知会王禀将连夜备好的招降榜文交给一批军士，四下张贴，另选精干之人偷偷散入燕京地界，更豪言如果主动使燕京投诚的，大宋可以封给节度使。可是，一连十余日都无人响应。这时，辽军出发的消息已经传来，种师道连续三日请战，童贯在雄州府衙也感到有些窝火，当即准许种师道部署，于是，先锋杨可世、杨可弼兄弟受命率轻骑五千人直奔燕京大路而来。
临近五月，天气湿热起来。
辽军打探到宋军先锋进犯，耶律大石急忙领兵前来界河边。这拒马河在东面作为辽宋两国分界，河面宽约十余丈，流过山林之际的水面十分浑浊，蜿蜒着向东而去。拒马河源头是西面代郡的涞山，古称涞水。在几百年前的汉代，这河水就显得波涛汹涌，尤其上游在群山之中如巨马奔腾一般，因而一度被称作巨马河。后来两晋时期，河北名将刘琨领兵收复故土，在河畔阻挡后赵石勒的兵马南下，因此正式更名为“拒马河”，而少年时与刘琨一起留下过“闻鸡起舞”佳话的另一名将祖逖就是涞水县人。
如今拒马河作为辽宋边界已经两百年，从海边沿宋的霸州、雄州折道往北入辽境，过涿州、易州再往西，有大小数十座城池，其中新城以下的河段称之为白沟。不过，既然这是辽宋边界所在，两边军民也习惯了直接唤作界河。辽宋两百年间在这条河的两岸为了燕云之地曾交战多年，好容易才有了百余年的平静。望着奔流不止的滔滔河水，周边山林沟壑屏障重重，一股从时空深处喷薄而出的煞气仿佛隐藏在汹涌的水底。耶律大石站在离河岸不远的地方眺望着，心想：“古时候这拒马河是南人用来防我们北人的铁骑，而今日这拒马河只怕也要改一改历史了。”不一会儿，得到报告，宋军前军统制杨可世领兵过了白沟驿，离界河不过二十余里。白沟驿要算宋国境内的第一个驿站，同样，宋军要想北上入辽，也要最后越过白沟驿，然后直接面对辽国边境上的守军。
大石命萧达鲁、萧遏鲁作两队人马，一队分列两翼离开新城准备伏击宋军。“松山那边应该到了，一会儿宋军沿前面大桥进军时，你们注意旗号，等我退回山坡谷口之际，你们就领兵杀出。”说完转身上马，提起三尖两刃刀就下坡，身后领了五百人出发。
萧达鲁兜转缰绳：“都统你这是……”想要叫住，大石已经领兵动身，萧达鲁举着长枪，跟上去：“重德！你且慢……”大石勒马回头道：“萧兄，大战在即，赶紧去准备！”萧达鲁道：“你这是要去引他们入彀？让我萧达鲁去，你守在我的位置。”大石将兵刃横在马前，大声道：“萧达鲁听着，赶紧给我回去，若延误军机，我不会顾念旧情，快去！”萧达鲁愣在那里，见大石目光冷峻，只得说：“既如此，请重德珍重。”大石微微点头：“去等我号令，一切小心在意。”辽军虽然对宋军人多感到有些担忧，但他们也深知宋军的战斗力是远不能同金军相比，因此也没有显出多少惧怕，此时大家得知宋军五千先锋人马，自然不在耶律大石这一万精锐之师话下，契丹人无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五百骑快马飞奔往界河而去，定要先声夺人，引来敌人入彀。
大石在路上忖道：“这杨可世据说是一员骁将，武艺超群，且在久经沙场的种师道身边多年，定然有些本事，不可大意。五千先锋虽然不多，但我们这一万人要止住他身后十万大军，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且不说打败宋军，就是我们后退到涿州，放得他们十万大军入我境内，加上涿州这前线的一座坚城也未必能抵挡他们。”有了这一份顾虑，大石感到肩头的担子着实不轻。
不过一个时辰，耶律大石赶到一处叫兰沟甸的地方，探马报告宋军步骑兵马浩浩荡荡在后面。大石命手下以逸待劳，跟着得到消息，萧达鲁、萧遏鲁等都已就位。大石在林中透过斑斓的枝叶仰望天空，默默祝祷：“祖宗在上，不肖子孙耶律大石今日迫不得已在此妄动刀兵，阻击南朝兵马，愿列祖列宗神灵庇佑，守住大辽江山社稷。我耶律大石愿意、愿意减寿十年以明心迹，答谢天恩。”
宋军前军杨可世、杨可弼兄弟俩得了种师道号令，领着所部人马快速赶来。这杨可世不单是种师道的得力干将，即使在童贯跟前也是很受器重，跟着童贯征讨过四方，受尽尊宠。而他兄弟武勇虽然不及，但文采过之，还留有一些诗文传世。此次杨可世充当先锋，第一次有望进入辽国，且有望一举收复燕云故土，对此前景怎能无动于衷呢？燕云十六州，那是大宋多少代圣君心中的梦想啊！如今辽国被金人重创，他们溃不成军，丢城弃地，这等好事落到了自家身上，自然是童贯和种师道眷顾，杨可世又怎么能不勇往直前报答恩情呢。
宋军探马也早已得到耶律大石从新城南下的消息，杨可世一听对方区区万余人，不禁一阵哂笑。显然，如今的辽国小朝廷已经名存实亡，这些契丹人在杨可世等看来，多半都是金人手下的残兵败将，一个个并无多少斗志了，大约可以一战而溃的。因此，他手下的宋军更加抖擞精神，希望可以由他第一个攻下燕京，这等头功可说是祖上积德，百年不遇啊！杨可世胯下乃是西北名驹，和杨可弼领着将士们一路风尘仆仆赶往北面。得知辽兵前部有五百余人赶到了兰沟甸意图阻击，却压根没有将这个耶律大石放在心上，还不住的催促兵马快速挺进，想要一鼓作气直取涿州为大宋北伐吹响胜利的号角！
大石这边早在兰沟甸附近丛林边埋伏好弓马手，觑准杨可世大队哗啦啦地在大道上急匆匆而来。远远望去，宋军个个身材壮实，皮肤大多黑红黑红的，披着革制衣甲，骑兵连坐骑都装备着皮甲，长枪，朴刀，弓弩无不齐备。大石心道：“这宋军多年来作战实力不怎样，但士卒衣装器械却着实比我大辽要齐整得多。”看准他们大队人马走到一半，扭头挥手下令弓箭齐发，将前面宋军骑兵射杀一通，然后全军从斜地里冲出，大石吩咐不要恋战，冲过宋军大队，然后诱他们北上追击。五百契丹死士大声呼叫着跃马而出，穿过茂密的林间杀奔官道而来。马匹嘶鸣，号角喧哗，弩箭飞矢呼啸，地面上一阵尘土飞扬。大队宋军一时间像是没有回过神来，前面的骑兵纷纷落马，列队外面的士兵也扑扑地接连中箭。
杨可世挺枪避开羽箭，兜转坐骑，大声呼喊身边兄弟杨可弼及一众副将整队迎敌。将士们乍见有契丹人杀出，本非惊慌失措，因为宋军大都以为辽军已被金兵杀得落花流水。加上杨可世统领的宋军久经战阵，对付西夏铁鹞子军那都是胜多败少的，如今来到拒马河畔，那些从祖宗那会儿起，宋军在太宗、真宗那时被辽军种下的惨痛教训已经当做东京勾栏里的“说话”了。一阵鼓噪过后，纷纷抄起手中的铁枪、朴刀吵吵嚷嚷地冲着契丹人喊杀而来。兵刃相交，刀光剑影，血肉横飞，这方才军容整齐的两支队伍霎时间就变作鲜血淋淋，人鬼不分……一个个要么做了刀下亡魂，要么就是面容扭曲，满身血污。耶律大石和五百辽军本是为了示弱，只想冲乱阵脚，诱使宋军往北深入。另外，也旨在试探一下宋军实力。大石在一阵冲杀过后，瞅准杨可世所在位置，抖擞精神，大喝一声，进阵去厮杀片刻就开始退却。杨可世本要追击，却被杨可弼阻拦，很快，宋军已经队列齐整，操持有方，也不似传言一般软弱可欺。虽然有五千之众，但骑兵在外围护佑步兵阵列，而步兵中长枪手在外，护佑弓箭手，层层戒备，颇有法度。多年来，宋军就是守中有攻，战斗力虽不强，但胜在人多，互为依靠。大石见杨可世兄弟并未上当，这一次亲身体会到宋军阵势稳健，方知战场残酷，心道：“即便他们再弱，那也不是沦为摆设，既然来犯，也须我们拼命才能退敌。过去兵法有云：‘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今天方才明白其中真意。”当即挥舞旗号，辽兵死士们果然没多少工夫就冲出宋军外围顺着大道退败，见到辽军败绩，不出所料，杨可世即令全军冲锋，要一口气吃掉辽军，抖擞精神追击下去。
待退过兰沟甸，耶律大石奔向萧家兄弟所在的山坡谷口，令手下舞动旌旗，放出鸣镝信号。松山和术薛首先在山坡后亮出旗号，数千辽军吹起号角，策马冲出，密密麻麻的契丹铁骑汹涌而出，声震四野，浩浩荡荡将后面追来的数千宋军截住，两军冲杀一处，这一来宋军慌了手脚，知道这些契丹人不是想象中那般不堪一击。杨可世打量了一番，挺枪跃马喝道：“契丹小儿，敢在本将跟前耍这等伎俩，来啊，弟兄们随我冲出去！”五千宋军如潮浪一般在密密麻麻的辽军冲杀中往北涌动，一边收整军械一边匆忙列队，但数千辽军奋勇争先，宋军这一次是慌忙不迭了，和想象中的胡虏蕃兵完全不同，在一番拼杀下，契丹兵马在宋军中来回冲突，弓弩飞矢如蝗如雨，这才让杨可世等感到辽军居然还有不小的实力。尽管他也算一员战将，可在辽军的冲击下无法施展较量，队伍禁不起消耗。不过杨可世久经战阵，知道中了敌人圈套，即刻改变策略，稳住队形，也能领着宋军渐渐稳步后退，这数千将士并没有一股脑儿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大石冲在前面，很想要领教一下杨可世的手段，远远张望着他一杆铁枪舞地密不透风，身边冲过来的数个辽兵都不是对手，两三下就被挑落马下。他兄弟杨可弼则在另一边护卫士卒退却，两人都横枪在手，为宋军士卒断后，大石刺倒两个宋兵，心下也忍不住赞叹这杨可世果然是个人物。见到萧达鲁一队冲到前面要追杀宋军，大石当下拍马冲过去，远远传令辽军不要追袭。耶律大石用六千兵马将杨可世的五千前部先锋斩杀了近半，当即在拒马河畔滔滔流水前鸣金收兵，任由溃败的宋军踏着木桥和激流退回对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