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窃书1(1 / 1)

第二章窃书

第二日,耶律大石到上京宫中翰林院就职,大多数官员都在为操办番邦入贡的事情忙碌。辽国实行四时捺钵制度,皇帝巡幸到哪里,哪一方的行都就是朝廷所在,官员就在当地京城处理公务,甚至皇帝所在的宫帐就是宫廷。此时为初秋时节,辽国天祚帝正在上京附近草原游猎,便于及时处置女直作乱事务,而官员则大多都在临潢府。如今的知翰林院事刘彦宗是河间望族之后,从六世祖刘景起就是辽国名臣,他们家为王公者数十人,祖父刘六符曾拜北府宰相。刘彦宗为刘霄之子,乙科进士出身,除了掌管翰林院,还另拜签书枢密院事,颇受器重。

大石知道,如今刘彦宗的大儿子刘萼也一同科举入仕,因此他对刘彦宗格外敬重。他这个新进翰林和刘萼还不大一样,由于他是契丹皇族后裔,这林牙一职其实有皇帝恩典的意思。一连几日,宫中和元帅府上下都为入贡之事忙碌。翰林院除了处理寻常奏疏典章之外,也派出人手准备教导番使礼仪和前往同文驿翻译奏表等事务。不过,在使节未到上京之前,大石这个林牙倒没什么正经事务。

大石在皇宫里外晃悠一圈,这上京的皇宫完成于太宗耶律德光在位时,后来在圣宗耶律隆绪和承天萧太后辅政期间继续扩建,主体大殿为开皇殿、安德殿、宣政殿、昭德殿和五銮殿,都是鲜明的汉式宫殿,通体以黑色与红色为主,瓦檐处以鎏金雕饰,显出大辽皇帝乃是天下正统。当年耶律德光进攻中原后晋的时候,曾在开封府身着汉装举行登基大典,表明辽国是奉天讨逆,继承正统。后来太宗耶律德光撤回塞北,但辽国已经顺利占据燕云十六州,上下体制进一步汉化,京师仪典和宫室建筑都更具皇家气度。尽管贵族官员在正式场合都要身着契丹国服,不论是何族别。好比皇帝头戴契丹衮冠,身着深红绣金龙袍,腰细玉带,脚穿御靴。而其它贵族官员则头戴毡冠或沙冠,身穿窄袍,而腰间则系着用金玉为装饰的皮带,称为“盘紫”,从此作为朝廷定制。而另外一些场合中,皇帝与大臣也有公服和常服,可以根据不同情形穿着出不同的特色。甚至还可以搭配别致的民族服饰,很多契丹人也在一些情形下穿汉装,包括女人都如此。除了服装之外,在朝廷举行的大典仪式上,还有国乐与雅乐等不同乐舞。所有皇帝参加的场合,国家大典都会演奏契丹自古流传的国乐,这些源自漠北草原苍茫大地的民族精魂,用饱满气度和强悍旋律折射出古老民族的血脉和力量,彰显大辽国度的胸怀。例如不久前的科举殿试完毕后,在开皇殿上就演奏了国乐。而所谓雅乐,则是从唐宫中沿袭而来的中原汉家乐舞,被称为“十二安乐”。契丹一直和大唐关系十分密切,正是在唐朝之时,契丹部族正式壮大起来,当年与郭子仪齐名的平定“安史之乱”的一代名将李光弼就是出生辽东的契丹族人。所以契丹崛起之后,从仪典、制度、军事和文化种种方面都大量继承唐朝风范。这类源自唐宫中的雅乐,除了会在一些大典上与国乐交替使用外,如册封皇后和皇太子等典礼上也以雅乐为主。足以说明辽国在很多方面已经深深浸透中原文化。因此,这皇宫建筑不过是其中之一。两百年的时光已经在无数个钟磬横吹的更迭下逝去了,似乎这里的每一片屋檐,每一面宫墙都略带褪色。但在年年岁岁的日月风雪洗礼下,也更加显出久远厚重的肃穆感。

此时,看着周遭空阔的宫廷,远处行色匆匆的身影每每经过他身边往东北而去,那里是南北院的所在,朝廷最要紧的南北枢密院掌握军机要务。如今人人面上都是一派笑意盎然,似乎辽国上下都赶着在迎接天大的喜事。耶律大石看在眼里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虽然西夏、西域回鹘和大辽多年友好,可完颜部叛乱之势愈演愈烈,皇帝却居然一如既往离开京师到处狩猎,抛下国事给萧奉先处置。大石忖道:“皇帝居然可以信任萧奉先到这地步,先前他保举兄弟萧嗣先讨伐女直,萧保先为东京留守,正为了平息数年前在混同江边的头鱼宴上为完颜阿骨打说情一事。萧嗣先本是元帅府一个闲职官员,从未经历征战,受命为东北路都统,带去万余兵马讨贼,结果被区区千余女直杀得大败而归!而且那个东京留守萧保先也激起民变,死于乱中。这样严重的败绩,萧奉先居然可以说服皇帝只把萧嗣先免去职务,以平民身份放回府中,依然把一切权力都交给萧奉先处置,真是……先前耶律余睹被逼投了女直就是……这样的人才……”想到朝廷的现状,大石处在这屹立了两百年之久的深宫中,遥想历代君王的宏图霸业,他这个重子重孙只能对着瑟瑟秋风祈求祖先:“太祖太宗在上,保佑大辽可以平息这群叛贼吧!”

出得翰林院,大石心里惦记李天晟的情形,等到晌午过后便又赶去六院司找萧达鲁。刚转过皇城西横街,远远就见萧达鲁领着一群辽兵迎面过来,一打听,他们要往南城去同左右金吾卫禁军联合加强上京的守卫。萧达鲁见到大石哈哈大笑,系好佩刀:“我说重德啊,怎么信不过我,特意来看那个汉人?放心吧,这人没什么,过两日就出来了。”大石只得点头,顺便问了下和女真交战的军情。萧达鲁眉头一皱:“完颜那厮起兵以来,人马不多,但声势很大。萧大帅之前又派出陛下最器重的耶律阿息保平叛,顺带伺机出击女直!哎……”大石见他神色异样:“什么平叛?先前耶律章奴已经败退了,陛下正应该把心思专用在对付这伙贼虏!”萧达鲁见大石有些激动,道:“重德,如今大帅对他们自有主张,我们怎么能多言……”大石恨恨地道:“萧大帅,哼,前面这个萧大帅的兄弟前往宁江州讨伐,不是一败涂地么,让女直贼虏得到了宁江州,跟着还有黄龙府!他能有什么主张!”

萧达鲁见他讥讽萧奉先,不禁伸手拦他,看了看四周。大石哼了一声:“那萧奉先在头鱼宴上就不该拦着陛下处决完颜阿骨打!朝廷这些年都怎么在练兵啊,可恨!还好有魏王到处搜集人马训练成军,我们应该尽力相助魏王破敌!”萧达鲁微微一诧,道:“魏王?你是说魏王耶律淳?是他为了平定杀害东京萧保先之乱而招募怨军?唔,不错,重德,我知道你自幼弓马娴熟,号称出战要带四张铁弓,那我就奇怪了,你怎么会想着要去做林牙?应该早日出来独当一面才是啊。”大石叹了口气:“哎,不瞒兄长,这两日我也有想过,大辽今日如此状况实在令人堪忧。我正想如何能往南京去……为军务做些什么报效朝廷。不过,要先等这位朋友出来再说。”萧达鲁拍了拍大石肩:“重德,要知道大帅刚刚被陛下敕封为兰陵郡王,你须相信他不想大辽就这样下去,罢了,你多珍重,找到机会就……嗯,要相信大辽一切会好的。”说完,领着辽兵去了。

余下这几日大石再没有回驿馆,在皇城的义节寺找了一间厢房住下。这义节寺可是大有来历,辽太祖阿保机之妻淳钦皇后述律平当年为了辽国开创大业居功至伟,这座寺庙起初是她晚年给自己所建,位于上京东南一处十分僻静的地方。

闲来无事的时候,大石就在寺中领略一下宁静与幽雅。这契丹人起初崇尚珊蛮巫师,但从太祖阿保机建都之日起,为了广招兵马人众,推崇佛家,礼敬三宝,建皇教寺于上京,晚年还建天雄寺。太宗更把天雄寺扩大成为上京最恢弘的寺庙。之后圣宗耶律隆绪到道宗耶律洪基期间,对佛寺的营建和僧侣的礼遇都规模空前,道宗还亲自抄写过数卷《华严经》。还有如中京大定府内城南面的感圣寺大塔,建造于兴宗耶律宗真即位初年,密檐多达十余层,为全辽国最雄伟的佛塔。

大石往年也曾造访过义节寺,不过没有留宿。当晚用过斋饭,黄昏之时,大石伴着僧侣晚课的钟声,步出厢房在庙廊间踱步,往西面不远处有一栋木制阁楼,古朴威严,那就是著名的“断腕楼”。当年淳钦皇后在太祖驾崩之后,一度享有军政大权,且专门有一支两万人组成的铁骑护卫她,名为“珊属军”。可是,在皇位继承和皇权归属上,淳钦皇后处置失当,一是逼走了已经身为太子的大儿子东丹王耶律倍投靠中原后唐;二是为了平息众人之口,对朝中有非议的皇亲故旧进行整治,轻则撤职,重则诛杀,起初以追随先皇的名义把一些人当做皇陵的陪葬,后面就散布流言造反等,受到株连的有创建契丹文字的耶律突品不,祖上对阿保机有救命之恩的耶律铎臻,还有开疆拓土战功卓著的耶律迭里等。如此残酷手段令众多文臣武将胆寒,甚至一些汉官纷纷效法太子逃走中原,这也势必会激发出冲突。在一次大会上,已被看作举止“奸诈”的原平州刺史赵思温当着满朝文武,太后刚提出要他也“追随先帝”,哪知道这个以骁勇闻名的武夫居然站起来反唇相讥:“先帝亲近之人莫过于太后,太后为何不以身殉?我等臣子前去侍奉,哪能如先帝之意?”正当众人等着看述律太后承认过往之非的好戏时,她立刻做出了反应,回答说:“儿女幼弱,国家无主,我暂不能相从先帝。”紧接着,她挥动阿保机当年所赠的回鹘金刀,毫不迟疑地将自己的右手齐腕砍下,镇定自若地命人将这只手送到阿保机棺内代自己“从殉”。不过,经过赵思温的一番举动,虽然终于是二皇子耶律德光登位,但淳钦皇后终究有所收敛,没有再滥杀无辜。这“断腕楼”,便是纪念殉葬右腕一事,里面还有辽国第一画师胡?之子胡虔根据此事所绘的《义节图》。

大石立在断腕楼前,大门是紧锁的,古朴苍苍的阁楼里面似乎还传来二百年前的壮烈悲风!回首契丹立国之初的血雨腥风,方知国祚艰难。对于当年述律太后一生功过,大石自然十分熟悉:“太后辅佐太祖创立我大辽社稷,可谓百年难得一遇的巾帼英豪!”但一想起今时今日的境况,犹如眼前西下的夕阳一般暗淡,又忍不住唏嘘连连,摇头走开。经过庭院之时,还顺带欣赏一下碑刻和题跋。

在后院一处照壁前,这照壁甚是宽阔,边缘时黑色青砖雕刻着汉式花纹,中间却是书写着字迹,大石上前一看,字迹狂乱潦草,有少许地方也还显出斑驳来。一边为契丹文,一边为汉文,原来是一篇甚为熟悉的诗文:“晓来雨霁日苍凉,枕帏摇曳西风香。困眠未足正展转,儿童来报今重阳。吟儿苍苍浑塞色,客怀衮衮皆吾乡。敛衾默坐思往事,天涯三载空悲伤。正是幽人叹幽独,东邻携酒来茅屋。怜予病窜伶仃愁,自言新酿秋泉曲。凌晨未盥三两卮,旋酌连斟折栏菊。我本清癯酒户低,羁怀开拓何其速。愁肠解结干万重,高谈几笑吟秋风。遥望无何风色好,飘飘渐远尘寰中。渊明笑问斥逐事,谪仙遥指华胥宫。华胥咫尺尚未及,人间万事纷纷空……开杯属酒谢予意,村家不弃来相陪。适遇今年东鄙阜,黍稷馨香栖畎亩。相进斗酒不浃旬,爱君萧散真良友。我酬一语白丈人,解译羁愁感黄?。请君举盏无言他,与君却唱醉义歌。风云不与世荣别,石火又异人生何。荣利傥来岂苟得,穷通夙定徒奔波。梁冀跋扈德何在,仲尼削迹名终多。古来此事元如是,毕竟思量何怪此。争如终日且开樽,驾酒乘杯醉乡里。醉中佳趣欲告君,至乐无形难说似。泰山载斫为深杯,长河酿酒斟酌之。迷人愁客世无数,呼来稻耳充罚卮。一杯愁思初消铄,两盏迷魂成勿药。尔后连浇三五卮,干愁万恨风蓬落……”大石立在那里,顺着那笔走龙蛇的诗文,连连看下来,既欣赏着诗句也欣赏着那书法,嘴里喃喃念叨,不觉轻叹:“寺公大师真是契丹一代俊才,豪情万丈却又深得人间五味,令人叹服。南朝苏东坡的大作风行多年,这一首《醉义歌》相比其实毫无愧色啊,华胥咫尺尚未及,人间万事纷纷空……风云不与世荣别,石火又异人生何……呵呵……”大石正自默默回味,忽觉一旁有光影闪动,扭头见寺中僧侣撑着灯盏静静地来去,一抬头,原来天色早已暗淡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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