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破晓，东方既白，长安城门外等候进城的商队已早早地排起了长队。这些从外乡而来的商贩赚的是年前的一桶金，他们舍不得住京城里的客栈，每到夜里便歇在郊外的客栈或是附近的乡村里，然后赶在边泛起鱼肚白时进城，一直卖到夜市散去。他们中有挑着扁担的，有推着平板车的，条件好些的乘着轿子或马车。
在那漫漫长队里，一辆半新不旧的马车默默跟在其中，老谭坐在马车外，手里握着缰绳，大把的长髯盖在他下半张脸上，一顶竹编帽遮住了他的眉眼。
老谭一宿没有合眼，沈秋灵执意要跟着他进城，他熬了一整夜，把易容用的假面剪成碎片，又把碎片团成大不一的球，涂上与皮肉颜色接近的血红色。如今，这一个个血红色的球布满了老谭的手臂和脸，沈秋灵也一样。
眼看着前面还有一位商旅等待接受查验，老谭下意识地回头看向马车，此时马车里的沈秋灵戴着面纱，额头上贴满了老谭制作的血红色球，刚好遮住了她眉心那颗标志性的朱砂。沈秋灵半卧在马车里，装作一副十分虚弱的样子，她微微合着眼，但却感受到了老谭从马车外投来的那道目光。
她知道他的担忧，知道他的用心良苦，但是老谭了，让她全程不要睁眼不要话。
“后面的跟上，从哪来的，把帽子掀起来！”
老谭驱车上前，慢慢把手放到帽檐上，那守卫官兵看到老谭的手上起满了“红疹子”，顿时吓得后退了两步。老谭大着胆子把帽檐掀开，又露出起满“红疹子”的额头，声音沙哑地：
“这位军爷，人是从南边来京城求医的。饶全家都染上了怪病，爹娘和贱内皆已不治身亡，只剩下人和没出阁的妹子。我妹子高热不退，快不行了，求求军爷行行好，放我们进城寻医吧！”
老谭从前在京城做沈浩存的副将时，下巴上只蓄着短须，如今他留了大把的长髯，人也变得黑瘦，又起了满脸的“红疹子”，整个人几乎面目全非。从前认识他的人本就不多，如今那守卫官兵看到“红疹子”更是忌讳地捂上了口鼻，生怕被传染。
但是出于尽忠职守，那守将还是心谨慎地用佩剑挑开了马车门帘，向里面窥视着。一阵冷风飘进了马车里，沈秋灵打了个哆嗦，痛苦地呻吟着。老谭见状，故意吩咐道：
“妹子，赶紧把面纱摘下来，让军爷检查一下。”
沈秋灵颤抖着抬起手臂，一副十分吃力的样子，那守将见沈秋灵的手上、额头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红疹子”，比老谭脸上的还多，整个额头和双手几乎溃烂，连棉袖中露出的半截手腕上都是血红色的“疹子”。
那守将哪里还敢再靠近，连连后退着：
“行了行了，别摘了，离我远点！赶紧走赶紧走！”
“多谢军爷。”
老谭弯下腰来道谢，转身驾着马车离去。城中人来人往，马车并未停留，只一直往西南方向驶去，约摸两刻钟后，拐上了另一条街，街道两侧的铺子不再密集，人烟也变得稀少，这里已经远离京城的主城区了。
周围突然变得安静，沈秋灵掀开马车的门帘，躲在老谭的身后，她一边抠下手腕上的“红疹子”在手中揉捏把玩着，一边低声好奇道：
“老谭，你可真聪明！你怎么知道把这些球粘在脸上，他们就一定不敢仔细查验了？”
老谭只冷哼一声，不屑地：
“我还在你爹手下做事的时候就见识过那帮饭桶的嘴脸了，贪财好色，欺软怕硬，见了好处没少拿，见了坏处就往远了躲。他们不知道咱们得了什么奇怪的传染病，自然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有多远躲多远。指望这帮蠢货守城门，怕是契丹杀到眼前了他们都能放进来。”
“可是……皇上难道不担心吗？他也不管管这些饭桶！”
“咱们这位皇上要是靠得住，你我会沦落到如今的地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