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燕云秋
海娜道：“陛下你怎么能这样说……”合剌瞪着眼道：“难道不是吗？自我受命坐上这个位置，众多长辈，众多开国勋贵，谁人会在意朕才是大金之主？朕能改变什么？中原正统，天之骄子，可朕到底算什么？上天它夺走了朕的皇子！它让朕只能在这间……这间牢狱一样的深宫……朕受够了！”李天晟心道：“瞧他的神情，果然合剌的神智未必有多大问题……酗酒杀人是一种压抑到极点的发泄吧，想不到他居然会是这样当皇帝！对他到底是福还是祸确实还不好说啊。”
正在不可开交之际，殿外一阵喧哗，皇后裴满氏和乌带、裴满忽土、萧肄等来到殿外，乌带道：“皇后，这……胙王他、他们都已经死在……里面，燕国公主和李驸马在内。”裴满氏穿过众人入殿，合剌远远抬头看了一眼，没有搭理。
海娜道：“合剌，你的意思是你受尽了委屈，还是认为你不该再当这个大金之主？是么？”合剌顿了一顿，还没答话，裴满氏已经抢着道：“姑姑这话是打算就这么废掉陛下不成？这恐怕有点……不合朝廷规矩，不遵家族法度吧。”海娜瞥了一眼裴满氏：“啊，是皇后来了，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这……合剌如此蓄意滥杀，荼毒大金宗室，伤臣民士气，这才不合朝廷期盼和家族声望，合剌必须给天下一个说法。”乌带上前道：“燕国公主你已经嫁给李驸马，他是契丹那边的，公主论理已经和大金无关，犯不着由公主出面……”合剌看着他们，依然没有吭声。海娜道：“你是什么人，胆敢这样放肆！什么叫论理？论理你说这样的混账话我该将你就地处决！”乌带顿时一愣，裴满氏笑了笑：“姑姑何必与臣下们计较，姑姑在契丹人那里二十年，哪里……哪里还知道我大金宫廷的不易。我随陛下从上京来到燕京这么些年，何曾想到他会变得、变得……不是么？陛下，这查剌、常胜可都是亲兄弟，尚且如此，我、我自从我的儿遭逢大变……陛下他怎么再会将我放在心上……”说着掩面而哭。合剌瞪着他们，两眼一愣，海娜和李天晟互望一眼，裴满氏一边抽泣一边微微拿眼偷瞄。
合剌冷冷看着众人，眼神变得有些呆呆的，道：“朕是天、天子，大金之主，查剌、常胜不与朕一心……死、死有余辜！”海娜望着他道：“是么？那么多宗室、臣工、妃嫔都在陛下手里丢了性命，难道就是换来天子你的一句死有余辜？”合剌顿了一顿，裴满氏上前道：“好了，陛下刚刚有些好转，说这么多都累了，还是让我命人去请太医给瞧一瞧，姑姑若没什么要紧事，不如也回府歇息，改日再进宫和陛下商议。”合剌忽然恼怒道：“可恶，谁说朕有病？皇后，是你在朝中大肆宣扬朕有病么！我看就是你、是你！”裴满氏一愣，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合剌上前将完颜元身上的刀拔出一亮，裴满氏脸色一变，后退了两步，拉过海娜，裴满忽土抢上道：“陛下，皇后一直深居宫中，为陛下操持政务非她所愿。陛下……陛下怎能这般看待皇后……”合剌转过脸来，忽土一脸惊愕，裴满氏道：“陛下怎么看我，我无所谓，可、可陛下要以国事为重，大金皇帝若以病体之名，胡乱杀人，夺人妻女，传扬出去……”合剌变了脸色，恨恨说道：“胡言乱语！你还……你还与朝臣私通往来，反倒说我的是非？”扭头看着裴满氏姐弟，李天晟和海娜倒是有些诧异。裴满氏一呆，侧过身子道：“这是听谁胡言，我、我哪里什么私通朝臣，可恶！有种给本宫站出来对质！”合剌收起刀来，冷笑道：“还对什么质！迪古乃今年生辰之际，难道你不是去了他府中道贺，还亲手送与他礼物么？”裴满氏一听气得通红了脸，嚷道：“什么？陛下竟然这样怀疑……他、他也是你的兄弟，他更是朝廷重臣，我去为他贺寿送礼是……是寻常走动，哪里乱了纲常礼制？你怎能这样乱说？我……姑姑你评评这道理。”
这时，一旁乌带等人的侍卫偷偷从后面上前意欲让合剌放下单刀，合剌一怒，吼道：“这是要做什么？”忽然手起刀落，一个侍卫被劈中，负伤而退，众侍卫纷纷回避。海娜护在裴满氏身边，李天晟上前道：“陛下不过是紧张，并无大碍，既然胙王他们已经……请陛下不要再伤无辜，还是把这个给我吧。”说着摊开手，望着他手里的刀，刀锋上还在滴血。合剌木然地笑了一笑，把刀一横：“不要过来，既然你们还当我是大金之主，是不是就留在朕的身边，大金需要你们这样关心朕的人。”李天晟道：“陛下何必多此一举，你一直是大金之主，先把兵刃放下再说。”合剌大声道：“叔父是想用哄骗让朕入彀么？真把朕当成疯疯癫癫了？你们都当朕有病，是吗？”裴满氏见合剌又有些激动，担忧他又会动手，有些手足无措，示意忽土等准备离开。
裴满忽土、乌带等正转身和侍卫开始后退。海娜道：“你们这是……”李天晟扭头，忽然听见一声尖叫，裴满氏大叫：“陛下你做什么……陛下……”只见合剌一刀已经刺中裴满忽土，裴满氏吓得目瞪口呆，李天晟没想到合剌会这样突然动手，那股力量让人骇异，即刻冲上去，海娜也大叫起来，李天晟有些分神，被合剌虚晃一刀，忽土捂着伤口朝裴满氏而去，示意快跑。裴满氏已经吓得浑身发抖，待明白过来转身，合剌已经冲到跟前，瞪着铜铃一般的眼睛，张大嘴，举起刀，海娜惊骇地尖叫：“合剌，住手！”合剌一脸狰狞，用力劈下，裴满氏惨叫一声，满脸血污，晃悠两步歪倒在殿门旁，众侍卫环伺在门外，都像是被夺去魂魄一般呆在那里，眼睁睁看到这一幕发生，无不骇然！
李天晟再次抢上几步，见裴满氏满身鲜血，狠狠一刀从头劈下，眼睛也是瞪着很大，望着合剌，死不瞑目。李天晟冲上去一把夺下单刀，喝道：“你真是疯了！”海娜上前俯身探了探裴满氏，只听她仿佛说：“我……我……冤枉的……原谅……”海娜转过脸激动地骂道：“合剌，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真疯了……你竟然……杀了自己的皇后！”合剌手中亮出从裴满氏头上拔下的银簪，满是血渍，瞪大了眼睛，冷笑数声：“是、是……我疯了，我疯了，我真疯了！呵呵……哈哈……我才是大金皇帝，你们……你们都以下犯上，我要统统杀了！”海娜上前一巴掌打在合剌脸上：“杀啊，你把所有人都杀了，你动手啊！”李天晟道：“你干什么！”见状上前欲要夺下合剌的银簪，合剌奋力挣扎，大喝：“妖孽，休要靠近朕，朕是真龙天子！”海娜让乌带、萧肄等护卫上前，李天晟一拳将合剌打倒，转身撇开道：“你醒醒吧！”海娜大声道：“合剌，你再这么肆意妄为，谁也保不住你！”合剌被众人缚住，大声道：“可恶，都滚开！朕要大金比历朝历代都要强大，朕要大金千秋万世！你们这伙妖孽！谁也不能逼迫朕，谁也别想……不论是谁！”神情呆滞……
这时，殿外一队人过来，为首正是完颜秉德和唐括辩。两人一进殿就见到完颜元和皇后裴满氏居然都倒在那里，到处都是飞溅的血迹，殿内更是一团糟，皇帝被人制住，显然宫禁之中发生了巨变！秉德快步到跟前，唐括辩一见大惊失色，叫道：“陛、陛下这……这是……”见皇帝龙袍满是血迹，头发散乱，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皇帝！急忙上前叩拜。李天晟将单刀递给秉德，“这是陛下的东西，你们收拾残局吧。”秉德见李天晟和海娜就要出去，说道：“且慢李驸马！陛下神智异常，这里……这到底怎么回事？”李天晟道：“这里的事情……有许多人见到，我们已经没什么关系了，告辞。”唐括辩扭头道：“你们就这样走了，不成，给我拿下！”金兵纷纷抢上围住李天晟夫妇，秉德一怔，萧肄等也有些诧异，见海娜瞪着唐括辩，“你们想做什么？”唐括辩道：“对不住公主了，陛下这宫中之事大有蹊跷，你们……还是先不要走得好。”海娜斥道：“什么话，难道你怀疑是我们夫妇杀了皇后等人？简直是笑话！”当即直冲而去，门前护卫欲要使动兵刃，海娜将拦在跟前的人一推，众人避开约几步。
此时合剌仍在一旁发疯般挣扎，殿前小底大兴国从一旁赶来，见状也十分诧异，秉德告知陛下的情形，大兴国只得领着合剌离开。唐括辩命人拦住完颜海娜，李天晟大喝一声，冲开护卫，金兵扑来。李天晟和海娜大惊，抡刀砍杀。秉德看出唐括辩有谋私之意，而乌带和萧肄则退到一边观望，心里虽然有些不乐意，但也没有制止。哪知不过眨眼工夫，李天晟一跃到了唐括辩跟前，唐括辩惊出一身冷汗，慌忙拔出腰间一把匕首，大声道：“你……”李天晟已经将单刀横在他颈边：“叫他们统统住手！否则我教你下去陪伴你们的皇后！”唐括辩登时额头冒汗，秉德伸手道：“停、停手，驸马。”一边说，一边制止护卫。海娜撇开护卫，回身冲了过来，也是瞪着唐括辩骂道：“你这家伙，你父亲素来有好个名声，想不到你当了驸马居然如此不明事理，胡作非为……”唐括辩道：“公、公主恕罪……我、我是一时鲁莽……”秉德上前行礼道：“公主责骂的是……臣等赔罪，望公主驸马高抬贵手，请……”李天晟转过脸，见海娜还是怒气冲冲，急忙拉海娜继续朝外走，等转过偏殿，远远见到合剌被大兴国等人架走，合剌既愤怒又夹杂几分凄凉的声音远远回荡在宫中，李天晟搂过海娜道：“行了，我们尽力了，走吧。”海娜叹了口气道：“大金已经变了……我真想不到会、会成这样……你说辽金议和的事会顺利解决吗？”李天晟看了看被云层遮蔽的惨白的太阳，有些自言自语地道：“谁又能什么事情都知道，什么事情都称心如意呢？就算当了皇帝也不能够啊，不是么？”说着惨然一笑。
海娜看了他一眼，走了一段才道：“当年父皇让合剌成为了谙班勃极烈，或许当真是……命运的捉弄。是粘罕和兀室这些宗室偏偏要合剌继承大位，父皇明白这是受他们所迫……而我大哥又不是那一块料。合剌原本天性极佳，习读诗书才华不差，可为什么他当了皇帝以后会遇到这样的结果……难道合剌也不应该……上天就这样彻底改变了一个人……”李天晟也叹了口气：“行了，你也不要多想，身在皇家，大金从边荒的苦寒山林到中原的富庶之地……或许这是对女真，对完颜家族的考验吧。我们寻常之人其实有心无力……”海娜定了定神道：“你说的对，当初我见你为契丹人做那些……我心里曾经有过不理解，如今回到大金，当我面对合剌……他当初对大哥，对大金这些大臣，他的皇后……我开始明白，我们其实有多大的力量，我们真的没法不这样……”李天晟点头道：“是……我们都累了……走吧，我们去接霄海。”海娜轻轻点头，一边走一边忍不住还是回头看了看合剌远去的方向，忽然脸上微微冰凉，一抬起头，见天空中飘落盈盈的雪花，海娜伸手往脸上轻轻一抹，脸颊上竟然湿润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