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燕云秋
兀术次日一早就让蔡松年入宫告知皇后，说太师梁王准备要觐见陛下。裴满氏面上应允，心下却有些迟疑，待蔡松年退下后，裴满氏和一众宫女护卫往皇帝合剌所在的偏殿景明宫外。裴满氏看了乌带一眼，乌带会意，前往宫门叫人通报。殿前小底大兴国出来行礼：“臣大兴国参见皇后，陛下他……”裴满氏道：“本宫来看看陛下如何，太师已派人知会，明日会进宫来觐见陛下。”大兴国听了一呆，道：“回皇后，陛下虽然龙体无恙，但还是不愿见人。”裴满氏到景明宫前，看着殿门开着一道缝隙，微微踱步道：“陛下还是不信本宫之言，不愿见我无所谓，太师从汴京千里迢迢赶回来，难道也不愿见上一见？”大兴国愣了一愣，裴满氏一甩衣袖。
这时呀的一声，殿门拉开，一个年轻人出来，大约二十出头年纪，见到裴满氏当即躬身行礼。裴满氏知道此人是前左丞相，开国功臣完颜希尹的外甥徒单克宁，由希尹举荐充侍卫，如今在内阁任符宝祗候，且娶宗干之女嘉祥县主为妻，深得合剌信任。不久前，裴满氏兄弟裴满忽土窥伺皇帝行踪被克宁发觉，忽土仗皇后为姐言语无礼，克宁动手打了忽土。今日克宁见到裴满氏亲自到景明宫，不由主动行礼参拜。
裴满氏知道徒单克宁素来寡言少语，但能文能武，不能小瞧。虽然忽土被打，心中有气，但面上不得不和颜悦色地道：“习显，你刚直忠勇，有你在陛下身边，本宫很放心。忽土的事我知道是他的错，你不要在意。”克宁行礼道：“臣多谢皇后宽宏大量。”裴满氏看了看他：“太师梁王对我大金功勋卓著，陛下应该知道，你久在陛下身边，要明白此事之重……嗯？”说完挥一挥衣袖，转身离开。徒单克宁望着裴满氏，一直琢磨她的话。
出了皇城以后，李天晟和完颜海娜径直往城外而去，海娜本想要不要去见一见孩子，李天晟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节外生枝，海娜会意。
仆散浑坦与完颜活女汇合，李天晟亮出行台元帅府银牌，活女仔细辨认，浑坦示意确实太师同意。活女点起护卫兵马，一行人出城往西而去。
数日后，赶到蒲察石家奴的大营，活女告知太师下令退兵，李天晟已经得到皇帝旨意与契丹人议和，石家奴吩咐众将准备。李天晟留下海娜，独自出营前往辽军探马处，哨兵见李天晟分外欢喜，带他到萧突迭的所在。
萧突迭没想到隔了一个多月还能再见到李天晟，大为欢喜，吩咐众人在营帐备酒宴。李天晟将入燕京一事大致说了一遍，将金人要的条件也说了，让他即刻传消息回虎思斡尔朵，让皇帝夷列准备议和文书。萧突迭听了微微诧异：“大王，能够不开战是好事，但……金人这条件太后和陛下会如何看，会同意吗？”李天晟道：“太后嘛……按说，陛下的年纪可以作主了，他应该可以说服太后，大辽就算将来要返回中原，赢得时日对大辽也是必要的啊，这笔账，太后难道不会算吗？”萧突迭听了点点头，见李天晟只是一个人，且不愿留下赴宴，问道：“大王，夫人和霄海公子可好？”李天晟笑着点头：“他们很好，不要担心，这次总算完成使命，我也就该告辞了，突迭，后面的事就拜托你们了，尽心辅佐陛下，保住大辽社稷，今后才有实现先帝毕生志愿，带领契丹各部回归中原的机会。”萧突迭看着李天晟，眼中含泪，见李天晟起身出帐，大漠秋风萧瑟，远处几株野草已经有些发黄，四处看了看大辽军士，知道这一次真的是最后一眼了，慢慢朝坐骑走去，萧突迭跟在身后。
李天晟到坐骑旁，摸了摸马鞍，忽然想到一事，转身叫过萧突迭，萧突迭见李天晟十分郑重，避开军中士卒，有些意外道：“大王还有什么要吩咐？”李天晟从怀中贴身处取出一包东西递给萧突迭，低声道：“这个……你先收下，将来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定要亲手交给陛下，转告陛下好好保管，日后传给可靠之人，万不可草率处置，千万切记。”萧突迭接过，摸了摸，四四方方，比较厚实：“这是……”李天晟道：“就是那本兵书。”萧突迭瞪大眼睛吃了一惊，两手紧握：“大王你这……好容易寻到，却给了陛下，那你怎么……”李天晟轻轻摇头，“我要留在中原了，这东西在身边对我而言未必是好事，放在陛下身边，且有你照应，我反倒放心，陛下今后振兴大辽需要它。”萧突迭两手颤抖，贴身收藏起来：“明白了，请放心，萧突迭一定照办。”李天晟点点头，回身上马，向萧突迭颔首致意，策马转身飞奔而去。萧突迭看着李天晟的身影走远，很快就消失在马蹄卷起的尘烟里，低声道：“大王，千万保重，我们后会有期。”
李天晟回到金军大营，蒲察石家奴和完颜活女在帐外一处凉棚下，远远问道：“李天晟，契丹人几时能遣使前来大金递交盟书？”李天晟道：“从西域到中原，一来一往起码半年多，最快也要年末才能有消息。”蒲察石家奴道：“我们也商议过，不是不相信你，但此事有关大金安危。在下尊奉太师将令，下令退兵，不过，我暂时还要留下一队人马驻扎在此，到年末如果双方定下盟约，我自然会全数撤回。”李天晟看了看石家奴，见他神色自若，只得颔首不语，转身到完颜海娜帐外，见海娜拿着一根竹笛在摆弄。李天晟进来道：“一切都了结了，我们可以回去了。”半晌，海娜扭头看着他，点头微微一笑。
第二日，仆散浑坦、完颜活女点起大军启程，李天晟和海娜也随行。蒲察石家奴只留下数千精锐留守。一路上，徒单合喜等各部人马沿云中各地分别回防。活女则返回大同府，仆散浑坦继续护卫海娜等回燕京。其时已经深秋，路上接连遇到阵阵寒潮细雨，到回到燕京时稍停，四处落叶纷纷，伴着路面泥泞，感觉一派萧瑟景象。
回到蒲鲁虎的府中，仆散浑坦向海娜告辞复命。海娜稍作安顿，就与李天晟前往大玄征处看望霄海。一到门前，发现四处张挂着灵幡，进去后远远见到霄海在大玄征署中玩耍，跟着大玄征练习拳脚，忽然见到父母，十分惊喜错愕，又有些伤感的问海娜为什么一去就是几个月。李天晟看了海娜一眼道：“爹娘有要紧的事，不能带着你，你跟着玄征叔父学习，爹娘很放心，待我们办完事情，就会来接你。”海娜紧紧抱住霄海，眼泪滚了下来。
李天晟对大玄征道：“玄征兄，有劳你了，只有等辽国使臣来燕京定下盟约，此事才算真的完结。”大玄征道：“无妨，这里已经没什么要紧的事，跟小公子一起，倒是他在陪着老夫。”海娜道：“对了，门外那些……是怎么回事？这里什么人去世？”大玄征沉吟片刻道：“你们还不知道，正是太师不久前过世。”李天晟和海娜都是一惊，心想这才不过一两个月光景，怎么兀术会突然辞世。
大玄征轻轻摇头，说起太师宗弼本来入宫向皇帝请求致仕，但皇帝好言劝慰，并没同意，还让他处理完颜秉德等奏报的关于各地猛安谋克蓄奴的事宜。宗弼本已身体欠佳，结果因此病倒后再没能好转。大玄征道：“陛下为太师一事十分悲伤，近来心绪不宁，传言皇后又与陛下闹了一通。哎……陛下还……”海娜见大玄征欲言又止，问道：“陛下怎么了？”大玄征看了一眼四周，低声道：“传言……对皇后是另有缘故……”李天晟道：“什么意思？”大玄征道：“是对胙王妃有了念头。”海娜和李天晟一听大惊失色，海娜大声道：“他、他怎能这样？可恶，这、这太荒唐，可有什么凭据？该是什么小人搬弄是非吧？”大玄征摇头：“不好说，或许……哎，先前陛下曾因胙王设宴逃离，大为恼怒。似乎是因为当日想见王妃，可没能得便。”海娜道：“这么说，皇后反倒是受了委屈……不成，我要见合剌……”李天晟拉了拉海娜，大玄征道：“公主别……也就是臣对你们说点闲话，这等天子家事怎能让旁人评头论足？”海娜望着大玄征道：“我怎是外人？合剌为大金之主，为臣民表率，怎能这样荒唐？”大玄征道：“可公主若为皇后主持公道，是否当真是公道？”海娜一愣：“你这话什么意思？”李天晟感觉大有弦外之音，果然大玄征眼中闪过一丝犹疑，海娜道：“怎么吞吞吐吐，你说啊？”大玄征微微摇头：“老臣已经是远离宫禁，公主，其中情由其实外人不便多言，只是我以为陛下和皇后都非等闲之人，公主虽然出于善意，但这是非曲直……恕老臣冒犯，犹如当年先帝和几位元帅对公主与驸马之事几番阻拦，实则多余也。”海娜听了更是一惊：“玄征你奇怪了，合剌今日这事乃是完颜家的……气死我也，这是多大的荒唐丑事，你怎么会和我、和我的事情相提并论！真是……这、这常胜可是他的亲兄弟，他的夫人是什么人，合剌怎么会这样胡来……”李天晟又拉了拉海娜，示意她不要气恼，大玄征躬身致歉：“是，老臣鲁莽，我是想提点公主，陛下继承大位以来，皇后本来深得宠爱，可太子和魏王两位先后不幸亡故，陛下饱受继嗣无人的煎熬，其心颇苦啊。陛下不知怎地就对胙王妃……唔，她好像叫撒卯，听说人年轻貌美，很受上下称赞。这皇后对陛下亲近后宫一直、一直看得紧，此等宫闱之事，我们这些外臣都有风闻，可想而知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海娜听了陷入一阵沉默，李天晟道：“皇帝在后宫应该有许多女人啊，就我都知道，光是当年大宋帝姬就有数人被他合剌收纳了，怎么会不得亲近？”大玄征看了他一眼，道：“陛下的子嗣一直是公主多，嫁出的已有郑国公主、代国公主，今年沈国公主也听说会嫁给御苑通进徒单绎。这儿子嘛就只有那么两个，还……还发生那等惨剧……”海娜叹了口气：“谁知合剌是怎么搞的，如今越来越过分，不知是不是借继嗣的名义亲近女色呢。男人，说白了谁不是这样。”李天晟扭头瞥了海娜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