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收降
尽管耶律大石出生之时，距两邦结亲已经过去六十余年，不过，辽朝自开国以来许多世事都难以预料。好比当初本该登上皇位的太子耶律倍被生生逼走中原，成了空有其名的“让国皇帝”，可耶律倍的儿子耶律阮却半靠努力半靠天助，在随太宗耶律德光征讨中原，他的本意是去收回耶律倍尸首，谁想机缘凑巧登上了帝位。当世宗耶律阮费尽心机应对一拨又一拨叛乱时，却还是死于皇族争夺中。可太宗之子耶律?本来为了远离争位，时常躲进深山中，偏偏皇位又送到了他跟前。穆宗耶律?也为铲除宗室威胁而大开杀戒，还落下嗜杀之名，最终也死于谋害。可造化弄人的是，耶律?自幼身体不适，长大后不能得子，一直视为一生之隐痛，他的酗酒嗜杀也大半有为此感到愤懑的缘故。他曾听信珊蛮巫师之言，为治疗这病症要不断取壮汉之胆饮汁水，杀人无数。后来发觉巫师是骗人，治愈无望，情绪也就更加失控。于是，耶律?就把耶律阮的一个儿子耶律贤收养为子，这大辽皇位又回到“让国皇帝”耶律倍一家，此后皇帝全都是耶律倍一系后代，谁又能说这不是耶律倍当初牺牲自己而为后世子孙积下的福报呢？俗话说，冥冥中自有天意。耶律大石在大辽覆亡之际，辗转来到西域，与当年的大食国当真有了接触。大辽能否中兴或许正应在这大食国身上吧。大石从在也米里立国后，越来越产生这样“古怪”的念头。当辽军前部到达安西后，葛逻禄部、康里部和不少流落到此的契丹人纷纷前来投军，这批契丹人和先前来投的一样，已经慢慢突厥化，与军中这些从中原和漠北迁入的契丹人有一些不同。不过，他们都一致认为，葛儿汗的声势早已传遍西域，还说在喀喇汗国治下，异族百姓人人不安，因为他们若不遵奉摩诃末成为忠诚的木速蛮就会遭到严厉惩治，甚至杀头。耶律松山先停下收容各部，然后派出探马一面前往可什哈尔，一面向大石禀告请旨。
大石的大军很快也来到安西边境，一路上，西域南部风光与也米里相比又是另一番景象。戈壁大漠，风沙滚滚，天气越来越热，行军中人人都以薄纱遮面。一路上路过城镇乡村，也是回鹘、突厥民众居多。
大石与李天晟先赶到松山处，松山命几个头领随他觐见葛儿汗。大石知道，这批契丹人和先前的一样，是东黑汗国把他们派到边境守卫东部疆土，赐给他们份地和奖赏。很长一段时间里，黑汗人也常与这些契丹人、葛逻禄人、康里人发生矛盾，当地特勤和将领甚至强迫他们与妻子隔离，使他们从此绝后。先前的一万六千余名契丹人和葛罗禄人正是因此冒死离开黑汗国，北上与辽军会合。剩下一些契丹人和大量葛逻禄和康里人补充过来，也盼望能有机会与同胞重逢，终于在一年多以后，等到葛儿汗大军再次西征，便联合受到压迫的葛逻禄人和康里人，欢迎辽军。
大石向他们打听可什哈尔一带守卫情况，他们说，东黑汗国真正的都城是在巴拉沙衮，但汗王也把可什哈尔视为一座重镇，兵马较多，戒备森严，不好攻取。如今不妨直接北上回师葛逻禄人和康里人较多的七河，前往巴拉沙衮反而更有利。李天晟也探明情况，经过上次大辽军队袭扰，如今驻守可什哈尔的特勤已经获得提升和重用，有一万多兵马严阵以待。另外，上次与辽军交手的也不是别人，正是阿厮兰汗阿赫玛德?伊本?哈桑亲自带兵作战，虽然上次他打败了辽军，但本人也受了重伤，在回城以后过了一个月就死了，他的儿子易卜拉欣登位成了新汗，如今正留守在巴拉沙衮。这个易卜拉欣年纪不到二十岁，为人虽较仁善，但也显得软弱，臣下都有些欺他。
当耶律大石命令安营后，来到李天晟帐下。“光廷，你觉得他们建议往七河可行否？”李天晟正在观察地形图，点了点头：“我觉得可行。陛下请看，我们在安西驻军这几日，料想可什哈尔方面也得知了消息，但他们并无进军动静，说明国主确实如传言一般有欠果决。他们的军中将领定然在可什哈尔做足备战工夫，若我们进军攻打，未必能够得利。反之，若从安西北上去往七河，这是当年汉朝时龟兹通往乌孙的旧路，虽然看上去我们无功而返，又耗些时日，但料想可什哈尔他们本意在防守，决计不会劳师追袭。另外，这一路没有捷径，待我们赶到七河，他们若胆敢前来勤王，那时我们倒是以逸待劳了，而且七河距也米里近，臣料他们也不敢主动出击。”大石听了微微颔首：“你言之有理，我也有意如此。看来贤弟研习兵书，深有心得啊。”李天晟笑道：“陛下过誉了。”大石轻轻拍了拍李天晟，“如此，兵贵神速，尽快转移。”李天晟当即出帐对萧斡里剌、萧遏鲁和耶律术薛分别告知，然后命松山于傍晚时分先行出发。而萧查剌阿不将投军的数千人略微编队，随大军休整半日，晚间趁天色暗淡之际陆续上路。
这安西往七河的这条古道，为当年乌孙往龟兹的夏特古道，唐代则称为弓月道，正由北部弓月城通往安西，是南来北往必经之路，盛世之时都设关卡把守严密，如今则较荒废，仅有少数胆大且人多的商旅敢于通行。中间翻山越岭，道路艰险异常。此次辽军回师通行，好在是初夏时节，气候较好，然而行进到山中，天空依然阴晴不定，途中马匹军粮都损失不少。葛逻禄人对松山等将领说，只要军士安全就好，一旦到达七河，定会有葛逻禄人献上良马供给大军。
过了十余日，松山等前部到达七河边地，葛逻禄头领前去告知族人，果然有不少人前来投奔，并诉说黑汗国内情。大石等大军陆续通过山区，开到离七河地区不远的地方休整。李天晟与大石来到松山营帐前，松山与术薛正和葛逻禄头领在一片沙地上画着。术薛起身道：“陛下，那什么易卜拉欣既然是个孬种，就让末将领五千先锋先去，我顶多十五日就攻下巴拉沙衮，让陛下舒舒服服进入王城。”松山使眼色，可术薛丝毫没在意。见大石看了术薛一眼，举着皮鞭一拍：“休要胡说，我为王者之师，旨在救万民于水火，眼下到此，葛逻禄和康里两部驻守在前，我们当小心疏通，待寻得良机才能挺进，否则如何能让黑汗国君臣信服？”术薛道：“陛下，当时不是定下计策，穿过古道，奇袭七河，正为迅速攻到他们黑汗的都城下吗？怎地如今到了七河，却停止不前，如果让黑汗王知道我们大军到了七河，他有了防备，那不是白跑一趟，浪费战机嘛。”大石啧啧一笑：“我说术薛，你不就想有仗打吗？不会让你闲着，你与松山已经休养一阵了，今晚起……”说着对术薛耳语几句，术薛听了点头，随即摩拳擦掌转身出去。
松山道：“陛下，术薛他……”大石笑道：“无妨，术薛有勇略，就是性子太急躁，只要加以磨练，他还是可堪大任。嗯，对了，诸位葛逻禄和康里部的酋长究竟出了什么问题？”李天晟道：“陛下，据说黑汗王令他们两部族人共同驻守七河地区，然而却又故意制造冲突，使他们两部族人不和，还与黑汗人有仇，这一大片地区如今乱作一团。”大石望着地图，听了不觉眼前一亮，半晌道：“如此，我们不妨等等，或许术薛能为我们带来佳音。”李天晟等不免有些疑惑。
果然，不出十日，东黑汗国就有使者随术薛的军士来到耶律大石的宫帐前。李天晟听了葛逻禄人翻译的话语后也很惊讶，这黑汗王易卜拉欣竟然要求大石前往巴拉沙衮为王，他要让出王位！
大石先命葛逻禄人陪同使者下去休息，回头对众将笑道：“这消息如何？”萧斡里剌道：“陛下，这等事情闻所未闻，我们可要提防有诈。”萧遏鲁、耶律松山、耶律铁哥等都赞同。大石望着李天晟道：“贤弟以为如何？可会是黑汗王设下的圈套？”李天晟也迟疑，以耶律术薛的为人，如何能令易卜拉欣主动归降？多半还是逼迫。当即说道：“如果是术薛详稳，定然会让陛下无虑，我大军入境，黑汗王耍不了什么手段。”大石朗声大笑：“好，各位，我们在此等候数日，是时候往黑汗国进发了，去见识一下这个西域最大的对手究竟是何模样。”
原来，东黑汗国阿厮兰汗易卜拉欣在都城巴拉沙衮也早听说哈喇契丹的葛儿汗耶律大石率领大军深入东部边境。不过，他从葛逻禄人那里得知的消息被夸大了，说契丹大军多达八九万，他们在七河一带疯狂劫掠骚扰各部。而康里人则说葛逻禄军队投敌，许多喀喇汗人被杀，另外葛逻禄人又说许多康里人投敌，也有很多喀喇汗人被杀。左一句右一句把易卜拉欣听得又惊又怕，因为不管哪一方的消息，总之有许多喀喇汗人被契丹人杀是一致的，于是即刻便派出使臣请求大石北上到巴拉沙衮约见，提议要让王位与他，保存自己和国人性命。
这巴拉沙衮说来不一般，就是过去唐朝时期著名的碎叶城。当时安西都护府所辖城镇中为最边远的一座大城，与龟兹、疏勒、于阗并称安西四镇。从两汉设西域都护以来，巴拉沙衮这里一直为商旅往来要地，南北两线的要道正在这里交汇。唐太宗贞观年间正式设置碎叶镇，因其紧靠碎叶水而得名。一代高僧玄奘西行求法路过这里时，见到了当时的西突厥统叶护可汗，陪伴可汗游猎了三天，获得通关文书、一些金银珠宝，还得到一名通晓汉话的突厥少年做随从，然后才继续西行。唐高宗调露年间，碎叶正式扩城，整个城池都模仿长安而建。由于这里土地肥沃，两边山峰白雪皑皑，山间有许多温泉，而中间全是沃野，一马平川，气候宜人，农牧均很优良，迅速成为一座人丁兴旺，各部族杂居相处，商贸发达的西域大城。著名的大诗人李白，据说就是父亲李客在西域经商时出生于碎叶。
到了唐朝后期回鹘人西迁之后，庞特勤率十五部族人辗转到达七河地区，该地最远占据大清池、怛逻斯及乌孙人故地，这大清池距碎叶城四百里。起初喀的尔汗建立黑汗国的属地也正是七河，然后到孙子萨土格汗时才攻占位于碎叶河上游的巴拉沙衮，并迁移都于此，改称为虎思斡尔朵。然后，西黑汗国则分立到更远的河中地区，两边后来经过一系列攻伐和谈判，大致划定以忽毡河与忽毡城为界，西黑汗国则立都于寻思干。历代东西汗王除了被称作阿厮兰汗或博格达汗外，往往还自称桃花石汗，也是为了不忘祖宗是从东方中土西迁而来之意。
除去少数短期在位的汗王外，如今这个易卜拉欣算来是东黑汗国的第七任汗王。在他之前，第一代汗王苏莱曼十分开明，他在位的时候，有许多从吐蕃回来的突厥人以及其它不少部族还没有信奉大食教，中原人往往又称其回回教，辽代后期的契丹人也称之为移习览。这个苏莱曼汗采取积极说服和奖励的办法吸引他们遵从摩诃末的指引，信奉真主。而第五任汗王哈桑更是威名远扬，号称“东方之王”，而且他积极繁荣文学艺术，让民众感受到生活的幸福和安宁，伟大的长篇诗歌《福乐智慧》就是作者玉素甫?哈吉甫敬献给哈桑汗的。而哈桑就是易卜拉欣的祖父，他的父亲阿赫马德也算英勇之人，就是阿赫马德在临终之际击退了西征的辽军。祖父和父亲都是英雄，可等到易卜拉欣却天差地远，想不到才短短两年就沦落到要让位给他人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