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西域天子：葛儿汗
此番西行而去全是苍茫戈壁，和先前也米里一带的草原风景完全不同。这时，回鹘国送上的骆驼起到很大作用，辽军中消耗的粮食较少。
谁料几日后，前面烟尘滚滚，耶律大石得到的不是耶律燕山等占据安西，大破敌军的消息，迎面来的却是败退下来的大辽兵马。大石感到十分意外，叫过燕山责问怎么回事。燕山一身戎装，手托兜鍪，单膝跪地请罪。他们按照约定，领兵作为先锋经过安西回鹘地面前往黑汗国东部，朝可什哈尔进发。但是，黑汗军队突然不知怎地在夜间冲出来截杀辽军，大军一直都在赶路，十分疲惫猝不及防，一夜战斗下来就损失近两千人。
耶律大石听了有些恼怒，想下令继续进军，李天晟见大军未能完全适应长时间在西域沙漠戈壁间行动，加上遭遇败绩，状态极为不佳，急忙说道：“且慢，大王，敌人多半还会追击，我军初到这里，劳师袭远，这样硬拼于我不利。”大石转过脸来：“那么，你的意思是就要这么退回去？我大辽军威何在？”李天晟环顾萧斡里剌、燕山、松山等将领：“非也，胜败乃兵家常事，我们可以留下一些回鹘军士充当眼线，进入黑汗国探明消息，我们少退于安西，然后整军再战，定能成功。”大石没有吭声，又问了一下黑汗人作战实力如何，燕山道：“他们这次出击大约也有数千人，多数为骑兵和骆驼兵，使用大食军刀，力量着实不弱。”大石听到骆驼兵，点头道：“这么说也确实不可轻视，退军安西也在回鹘地界，且我们不可持久，不如先回师也米里。”李天晟道：“大王所虑极是，待我们探明黑汗国情况，再做计较。”
回师行程非止一日，待靠近和州约两日行程时，沙漠中远处弥漫黑云，喊声大作，沙尘蔽天。辽军前驱主将耶律松山急忙整军，却是回鹘大军近万人呼啸着冲杀而来！由于长途跋涉，辽军仍旧没有防备，松山挺枪冲锋，领军迎战，后面大石和李天晟得到消息，也挥军摆开阵势。萧突迭率领后军也发现有数千回鹘兵包围上来，一时间和州城外的大漠中遮天蔽日，犹如布满乌云！马匹人影在莽莽荒原中来回奔走，刀剑交错，杀声四起。
原来，回鹘国阿厮兰汗毕勒哥尽管对耶律大石恭敬万分，但想起要这般称臣供奉，心中也并不那么情愿。自从送走辽军之后，就暗中派出哨兵一路打探他们前往可什哈尔的动静。不消几日就得知辽兵刚进入喀喇汗国就被突袭打败，大军撤回还会经过和州，因此，毕勒哥与王子贝叶失摩一商议，竟然不顾宰相温拖的反对，决心趁此机会倾尽全力截杀辽军，摆脱称臣纳贡的屈辱。果然，耶律大石经过长途行军，又劳而无功，不仅下属将士人人疲惫，而且斗志也大大减弱。原本一些辽军还想着再次经过回鹘国时，定然会如先前一般有人犒劳大军，水酒佳肴伺候。哪知道迎接他们的居然会是一番生死搏杀！此次和州回鹘几乎倾尽国力，调动万余精锐分两翼包抄辽军，当真给耶律大石一个大大的意外。耶律松山的前部人马战斗力早已削弱，且损失不少，再和以逸待劳的回鹘军交手，辽军迅速败退。大石的主力人马虽然没有损失，但来回奔走也劳累不堪，这一番动手也讨不到任何便宜。大黄室韦部头领撒八带着本部人马前往接应松山，冲击上去，眼见松山手下已经阵型大乱，叫道：“松山详稳，快后撤，这里交给我！”撒八抡着大刀，对回鹘大军左右砍杀。松山带着数百精骑渐渐退却，哪知道撒八引军冲击很快陷入回鹘军中，后援被斩断，回鹘兵抛出套绳，将撒八拉扯下马来！
耶律大石和李天晟在中军督战，示意大军冲突出去，尽快往北撤离和州。萧突迭回到阵前，示意李天晟护着大石先走。大石眼见回鹘军居然占据上风，咬牙说道：“毕勒哥这个反复小人，胆敢对我大辽如此无礼，有种他亲自来较量一番，我定要将他碎尸万段！”李天晟道：“大王，此仇可来日再报，眼下不要意气用事……”远处阵中一个回鹘将领觑准耶律大石，张弓射出一支冷箭，大石正在气头上没有提防，李天晟推开大石挡了一箭，正中肩膀。大石回头看了怒喝：“混账！这个贼子我要……”远处梅里急部头领何栗突迭大叫：“大王，我去将这家伙擒来，大王与军师快走！”何栗突迭扭头领着一队人马冲了过去。
大石兜马到李天晟身边，道：“李兄弟……”李天晟在马鞍上翻身起来，捂着伤口道：“不妨事，大王，我们快……快……”大石望着何栗突迭和那回鹘将领交手，旁边辽兵抵抗甚为艰难，很多辽军士卒纷纷落马，死伤越来越多。大石咬牙切齿，忍着怒气保护李天晟领兵冲杀出来，辽兵大部耶律术薛、萧迪里等也早早北撤。
何栗突迭见大石领着大军离开，也打算抽身撤离，哪知道前面回鹘兵掩杀过来，何栗突迭身边十余人都被围困，左冲又突未能打开局面。那将领忽然扔出绊马索，何栗突迭翻身落马也被擒住。这一战辽军又折损了两千余人马，而且撒八和何栗突迭两个番部酋长竟被俘虏，可以说是耶律大石自立以来遇到最大败仗。
毕勒哥在和州城中得知消息，惊得喜出望外，招呼侍女满满斟上葡萄美酒，一口气喝了三大盅。宰相温拖与枢密使曹里弗在殿外听闻连连摇头，毕勒哥端着酒盅出来，见到两位神情古怪，忽然想到，此次虽然获胜，但并没有完全打败耶律大石，若他们撤回也米里，定然随时可能复仇，一想到这个后果，先前的欢喜顿时如远处的沙尘一样渐渐消散，手里庆贺的美酒也顿时变作浇愁之用。
身旁温拖沉吟片刻，起初他并不赞同毕勒哥倒戈打击辽军，但没想到回鹘兵马居然可以打败辽军，见毕勒哥如今十分得意，思忖决不可再逆着他心意说话，想了一想到他身边道：“恭喜吾王英明决断，我军大获全胜！”毕勒哥喝了一大口，“行了，你先前不是劝阻我，眼下虽然大胜，但并没当真解除威胁，只怕还留下后患……”温拖望着一旁曹里弗，捋了捋卷卷的胡须，眼睛一转，“这个……臣倒想到一个法子。”毕勒哥见他身边有些侍女，张望一下，命曹里弗支开回廊前的人，留下他来：“你且说说看。”温拖道：“这契丹人本来是被东边的大金国打败后，辗转流落到此，如今我们手上俘获有两个契丹大将和数十个将校士卒。以属下之见，汗王，不如我们将这些人献给那中原的大金国，就此结好他们。据说，大金国一直都四处讨伐契丹人……我们如果得到大金国的友好相待，到时候，我想契丹人未必再敢轻易对我们不利。”毕勒哥听了连连点头：“嗯，温拖你说的不错，正合吾意。不过，那个什么大金国你说还在中原契丹的东边，那离我和州何止万里……汉人有句话叫‘远什么水不能近喝’，他们怎么能够与我们有帮助……”说着不禁摇头叹气。枢密使曹里弗看了看毕勒哥，连忙轻声道：“汗王，汉人这话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毕勒哥扭头盯了他一眼：“废话，不能近喝的水不就是解不了渴嘛，这个我自然知道。这什么大金国，我们从未打过交道，会不会难以取信？不过眼下也只好一试，温拖，我就命你去办理这事，你多派一些人马押送俘虏，再备上一些西域的珠宝等物，中原人向来喜欢，以此结纳大金国，想必此去至少也得数月时日，我们定要取得大金国的结盟。”温拖行礼拜谢，领旨下去安排部署。
耶律大石和李天晟领着残余的万余名辽军经过数日退回也米里。
此时，也米里的城池宫殿经过各部百姓齐心协力，大体轮廓与宫殿形制已经显现，大石让李天晟先去休养，自己巡视一圈才回到城中。萧查剌阿不等守将见大石和众将脸色喜忧参半，已经知道大军此去近三个月，想不到会是如此收场，只好闭口不再多言。李天晟到新建的住处，海娜见他负伤，衣不解带的守在他身边。李天晟很是感动，对她一再说不妨事。休养期间，耶律大石亲自登门前来看望。李天晟身上还缠着布带，请大石入院内坐在葡萄架下，大石笑着：“李兄弟觉得此间相比中原如何？完颜姑娘曾经是金枝玉叶，如今随我们漂泊西域，实在是委屈了。耶律大石颇感惭愧。”海娜为他们端来茶点，淡淡一笑：“大王不必这样说，我没什么委屈的，只要他平安无事就好。”给他们倒上从中原带来的抹茶，大石看在眼里，想起当年在燕京时，耶律淳和李处温都几次请他饮茶，如今这完颜海娜端出的中原抹茶，仿佛又让他感受到中原的气息，心下颇为感触。这抹茶起初是隋朝兴起，唐朝中期开始慢慢流传开，将青茶用石磨碾碎，然后放到茶盏中，注入烧好略微晾过的水中搅匀，然后慢慢品尝色香味。这抹茶在唐后期就传到日本，在大宋时更风靡海内外，大书法家蔡襄在《茶录》中称道民间“斗茶”之风，便是对抹茶的技艺评比。大诗人黄庭坚更是写入诗中：“浸穷厥味臼始用，复计其初碾方出。计尽巧极至迂磨，信哉智者能创物。”因此，契丹女真也很快都受到中原影响。
待海娜弄完一通，大石望着她进屋，李天晟怕他误会海娜的言语，忙递给他茶水，说道：“大王，眼下我军将士气势受挫，需要设法鼓舞人心才是！”大石点头：“嗯，我知道，我这两日都在巡视城池宫室的进展，眼看入冬前将完成大半，我想届时不光大辽军马能壮大不少，还可让大家重新振作起来。你只管好好养伤，兄弟此番随我出征想不到……哎，我都不知该如何……”李天晟道：“大王，这是小事，已经入秋了，冬天一到很快就是新年了。”大石喝了一口：“是啊，大辽覆亡已经……已经七年了……”李天晟听了一顿，摸着茶盏：“大王，不如就兴建也米里城的机会就此……”大石扭头望着他看了一会儿：“兄弟你想说什么？”李天晟道：“恕我直言，不如就此登基延续大辽国祚。”大石望着他默然半晌，摇头道：“兄弟此言恐有不当……你我之间不是外人，我可以明言，若是此次征战我们打胜了，为中兴大辽计，这么做倒也能够不负众望，可此次我军败绩而回……此举就显得不合情理。我至今还常常想起，那一日和州城外，死伤我近两千兄弟，加上在安西牺牲的两千人，再有令兄弟你身负重伤，还有撒八、何栗突迭被贼人掳去，这一次居然折损这么大，我……我实在愧对全军。兄弟，你不知道，这几日我几乎一闭上眼就是那些人……我……”说着不住摇头，唏嘘感叹。李天晟看了心中纳罕，“他一贯刚强坚韧，当年就算被金国俘虏都从未露过一丝惧色，想不到这一次居然会这样感慨……”便道：“大王，我们毕竟是初到西域……”大石转过脸道：“这里是你的府上，怎的你还如此多礼，你替我挡了一箭，若不是兄弟及时相救，耶律大石只怕就全军覆没了，你李天晟是我的兄弟，这一生一世都不会变！”李天晟见他神色坚决，不禁道：“耶律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