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天祚帝的末日
大石下马后，随着完颜斜也穿过金兵列队，进入金军大营中，转过两道弯，来到一处帐前，哪知道居然见到一个人，大石大惊失色，停在那里，那个人一身披着厚厚的皮裘，内里却是汉人衣装，神情也有些木讷，“你怎么会在这里？”大石回头望了一眼斜也，只见他面带微笑，完颜银术可和完颜撒里喝远远立在帐外，大石心中轰然大震：“你……李兄弟你要见我？你和金人……”李天晟摇头道：“不，耶律兄，不是你想的那样……”斜也道：“呵呵，耶律大石，走吧，要见你的不是他。”大石头脑里一片晕眩，摇着头，咬着牙，眼睛瞪着，禁不住有些发红。之前不论情势多么险恶，他从没有流露过一丝气馁，更不会显得如此不堪，但此刻见李天晟居然会帮助金人将他骗到这里，坚持许久的那股勇气一时间丧失殆尽！“我真是蠢……以为他是兄弟，会站在我这一边，没想到他毕竟和金人相处更久……大辽真的完了，怎么能够不完！朝廷中奸党祸国，皇帝昏庸失策，有志之士不能报效国家，大辽怎么能够不完？！”李天晟见他神色悲伤，上前两步来拉他，大石用力甩开李天晟的手，一边后退，一边喝道：“我……我瞎了眼，我没有你这样的朋友！”
完颜斜也见他们如此，不禁在一旁冷笑，插言道：“好了，耶律大石，往这边，不要让陛下久等。李公子，你可以等等再说。”大石跟着斜也到前面大帐中，李天晟愣愣地站在那里望着大石进去，见他一眼也没有回头，不禁长叹。
进到帐中，大石见到一个身材异常高大的壮汉，身上是白色绣金龙袍，但镶着皮毛，发辫黝黑，在通明的烛火架下也偶尔显出银灰色。年近五十岁年纪，正同一个汉人说话，斜也握拳行女直礼仪，道：“皇兄，契丹人耶律大石带来了。”那人正是金国第二代皇帝完颜吴乞买，后来被称为金太宗。吴乞买看了看大石，道：“哦，我皇兄很是欣赏你……”不停打量，当日在头鱼宴上，他在外间与斡离不商议进军，并未多见耶律大石。旁边汉人张用直道：“陛下，臣先出去。”吴乞买微微点头，忽然叫他去把李天晟召来。
不一会儿，李天晟进到帐中，欠身行礼。吴乞买起身走下来，道：“李贤侄，来得好，这位是你的契丹朋友耶律大石，朕适才正和他说起，当日你也见了，我皇兄不忘耶律大石领路攻打青冢寨之功，又加上与你李天晟的渊源，着实希望得到两位相助，大金一统天下为期不远。”大石冷哼一声，盯了李天晟一眼，见李天晟上前一步：“陛下，在下恳请放归耶律大石，他……不瞒陛下，他不会投降大金的，留下也没什么用。”吴乞买微微诧异，哪知道大石早已喊道：“你少假惺惺……我不需要你说情……更不会和金人有任何瓜葛，有本事你们现在杀了我！”吴乞买见大石对李天晟如此，有些诧异，扫了斜也一眼，然后笑道：“怎么？反目成仇了？呵呵……”
李天晟迟疑片刻，道：“陛下，莫不是忘了当初的约定？”吴乞买和斜也均看了他一眼，转身在帐内走了两步，李天晟跟上两步低声道：“在下此次到这里，陛下应当知道我……我的来意。”吴乞买恨恨地瞥了瞥，冷哼一声：“想都不要想，海娜绝不可能跟你走！”李天晟道：“我知道，那……我就用它换这个契丹人的性命，请陛下放他离开……”吴乞买瞪大眼睛道：“什么？你，你什么意思？之前你一再说并没寻到，你……胆敢欺君？”李天晟道：“只要你放人，我就将它奉上，是真是假，陛下自可分辨，如若欺君，可杀李天晟偿命。不过，我想大金兵多将广，也未必真把一个耶律大石看得那么重，他既不是辽人的皇亲国戚，更不是辽国皇帝，用他做交换，这生意价值多少，不用我多说吧。”
吴乞买转身看了看耶律大石，又看了看斜也，大石虽相距他们较远，但也隐约听见什么交换性命的言语，也看了看李天晟，心中颇有触动！斜也立在一旁，看吴乞买对兵书似乎十分看重，想要说什么但又忍住了。吴乞买沉吟一会儿，哼了一声，“既然如此，斜也，先让人把这个契丹人押下，你嘛，去把东西备好，能不能换，待朕看了再说。”
大石被完颜斜也带出去，李天晟随即跟出去，待到自己帐外，见完颜海娜过来道：“听说那个契丹人误会你和我们……”李天晟点点头，没有说话。“那你去见我爹爹，他怎么说？”李天晟进到帐内叹了口气：“不好，你爹爹不肯让你跟我走，哎……”海娜道：“那怎么办？我去和他说——”李天晟倒了一碗水，喝了一大口：“别……海娜……原本我想用兵书换你跟我走，可如今我答应你爹爹，换的是耶律大石……对不起……”海娜有些诧异：“你说什么？什么兵书？怎么回事？你怎么拿兵书去换他……”李天晟接着喝了一碗：“是我瞒着你们在先……以至于让你……海娜，我必须帮他这一次，希望你不要怪我……”海娜愣了半晌说道：“你——你是说当时你找到了兵书？却瞒着我说没有？而你……你如今要拿来换他？”海娜微微摇头，起身要走，李天晟上前拉她，海娜避开他，有些激动地道：“你别碰我，你走开，那个契丹人比什么都重要，我们大金在你心目中是要抢夺你家传宝物的恶人，还是要南下侵占你们汉人江山的贼人，我是我爹爹的女儿，是完颜家的一员，我……我始终还是你的敌人……我走就是……”李天晟一听，变了变色：“海娜！你怎么这样说，难道你还不了解我的心意？”海娜背着他道：“我以为我该了解，如今看来我根本不值一提……罢了……”说着又要往外走，李天晟冲上抱着她，海娜用力挣脱道：“别碰我，你放开，你……”李天晟紧紧环抱着她道：“不，你听我说……我没有……”海娜还要挣脱推开，李天晟情急之下，一把扯过她的衣袖，海娜一个耳光打在他脸上，瞪着他，李天晟捂着脸道：“我错了，海娜，你可以怪我，打我，但不要说那样的话，你是我这一辈子最重要的人，没有你，我早已经死了，如今我还活着，就不能没有你，如果没有你，在这样一个纷乱世界，我一天也坚持不下去，你明不明白。”海娜眼眶一热，“你……可是你却骗我！”李天晟摇头道：“我不想这样，我当时在辽国，而你爹爹他们，我不敢……我害怕……总之，是我不好。我想后面……”海娜见他支支吾吾，道：“什么后面，你这个时候怎么又敢了，就为了那个契丹人，你最重要的人只怕是那个契丹人。”李天晟摇头道：“不，你不明白，当日我在辽国上京……他也曾经救过我，如同当年你救我一般，他的恩情如今可以偿还，所以我、我用东西换他……而你的情意，李天晟一生一世都不够……你和他不同的，海娜，我是决计不会用任何东西去比较衡量的，你明白吗？”海娜见他十分动情，心里也不舍，没有再往前走，李天晟道：“海娜，你要相信我……”海娜转身道：“那么我怎么办？”李天晟看了看她：“我还是留在这里，暂时不走……好，我这就去见你爹了，不能拖太久……”海娜道：“你的书呢？”李天晟慢慢从怀里拿出一个羊皮包，翻看给她：“我想先去放了耶律大石……”
完颜海娜跟着李天晟踩着积雪到另一处营帐前，金兵守卫在帐外，见到海娜都纷纷行礼，口称“公主”。李天晟进到里面，耶律大石正歪在床榻边，霍地站起来，“你来做什么？”李天晟靠近帐帘道：“离开这里吧，耶律兄，我送你一程。”大石一愣：“什么？我不明白……”李天晟道：“赶紧走，离开这里。”大石明白他有意要放自己，心里有一些触动：“离开？大辽没有了，我们这些人还能去哪里？”李天晟拉着大石往帐外走：“小的时候我也这样想过，我们那些中原的宋人当初也曾在契丹人的铁蹄下亡国亡家，流离失所，我们后来不也一样熬过来了，世事往往如此反复，你生在这样的世道又能怎样？只要能活下去总还有机会，要是就这么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大石被他拉着出帐，金兵看着他们出来朝前走远，跟了两步叫道：“公主，他是契丹俘虏不能……”海娜道：“父皇还要见一见这个契丹人，你们不要多事……”说完跟着走开，几个金兵怵在那里面面相觑。大石走了几步，挣脱李天晟，叹了口气道：“你放开，李天晟，我已经不再当你是朋友……你、你到底打什么主意，想耍什么花样？”李天晟扭头望着他：“当年在上京的时候，为了救人和取书，我险些出事，全是耶律兄不避艰险相助，我才能安然无恙，今日即使你误会我同金人勾结，不再当李天晟是朋友，我也必须让你安全离开。”
大石看着李天晟毅然决绝的神情，愣了一愣。海娜在后面道：“喂，你不要弄错了，他根本没有投靠我大金，虽然我爹和我伯父一再招抚，但他没有替大金做事，为了换你一条性命，他、他是个混蛋……”大石听了海娜的话，又看着李天晟，一阵冷风夹着飞雪而过，见到萧斡里剌也被人带到，大石这才相信李天晟所言不虚，心中一痛：“你、你……李、李兄弟……我……”李天晟一指库伦河岸道：“赶紧过去，离开这里，往西走……”大石愣了片刻，刚要与萧斡里剌转身过河，后面完颜娄宿、完颜活女、徒单辞列和乌凌散睹领着一队金兵追了上来，大叫：“给我站住！”海娜示意大石不要停。对岸耶律术薛、萧遏鲁和耶律松山等百余名辽兵纷纷冲到河边，萧塔不烟也奔到河面上，大叫大石的名字。
完颜娄宿冲到李天晟跟前喝道：“李天晟，你好大胆子，私放……私放契丹人！知不知道本将有权将你就地处斩！”完颜海娜拦住道：“娄宿，人不是他放的，你将我斩了吧，反正在这个世上没人将我放在心上，我也不想活了。”金兵面面相觑，娄宿瞪眼看了看海娜，几个金兵从河面上追了过去，大石已经过去了一半，耶律术薛拎着狼牙棒，张弓搭箭奔过来接应大石，放了两箭。
娄宿大怒，李天晟掏出那个羊皮包，举在空中大声道：“我答应过陛下我会做到，放他们走！否则我将这个一把火烧掉！”娄宿一怔，道：“你……这个是什么？”海娜一把揽住李天晟道：“要么杀了我，要么就和李天晟回去见我爹！”李天晟见大石和术薛、萧遏鲁等到了一处，转过脸道：“走吧，你去见了陛下就知道，这个是你的先皇和现在的陛下都想要得到的东西！”娄宿冷哼一声：“是么，但愿你可以向陛下交代，你也别以为他们这些契丹余孽还可以做出什么来，迟早这些人会和他们的皇帝团聚！”李天晟瞥见完颜娄宿冷铁一般的面容，心下一动：“当年契丹残酷，如今女真人得势以后，也和契丹人一般暴虐，甚至还有过之，如果世事就是如此反复，各地百姓何日方能真正过上太平日子？过去大唐那样的盛世真就一去不复再现了吗？”
来到大帐之前，忽然被告知前往中京大定府相见。李天晟没想到吴乞买会突然离开，完颜娄宿与将领秘密耳语片刻，回头命众将离开，娄宿和活女到海娜跟前，娄宿看着海娜两眼，想要说什么，半晌叹了口气，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