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分道扬镳
第二日一早，耶律大石亲自到大帐前请萧普贤女起驾。萧太后也知道萧干半夜离开的消息，见大石同萧干从共同抗敌到分道扬镳，想起过去耶律淳和自己都深信此人，如今却拥兵自重，冷哼了一声，大有不情愿离开的意思。萧斡里剌看了一眼，大石微微点头，进帐说道：“太后，情势紧急，请太后速速上路。”萧普贤女怨恨地道：“枉先皇和我那么看重你，想不到如今你会这般跋扈。”大石道：“太后，臣今早得到消息，左企弓、虞仲文、曹勇义、康公弼他们已经请金兵入城，南京现在已经失陷，难道太后还想留在这里等他们来吗？”萧普贤女听了大吃一惊：“什么？你……你不是想哄骗哀家上路吧。”萧斡里剌道：“太后，都统一直对太后忠心耿耿，末将敢以性命担保都统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大辽和太后。”萧普贤女将衣袖一挥，“罢了，罢了，不要再替他说这些，准备上路就是。”大石知道萧太后对自己极度失望，也没有再作辩解，拱手退出。让萧斡里剌护着太后收拾整装，然后让萧遏鲁率前部先行往西探路，跟着大军一齐往夹山而去。
七八日后，冒着阵阵秋雨，大部缓缓到达夹山行营外。天祚帝一身龙袍，立在一顶大盖之下，昂首观望，身姿挺拔，全身上下依然纤尘不染，四周宫分军护卫虽然只剩残兵，但还是有斡尔朵的气势。
大石领着萧普贤女及余下将官拜见天祚帝。天祚帝先让萧太后退下一旁，转身进了王帐，回头望着大石，时隔数年再次见到这个契丹宗室，不禁喝道：“我还尚在，你、你怎么敢另立耶律淳？”大石心里早有准备，叩首答道：“陛下，这不过是一时的权宜之计，抗击金贼需要有人为首号令军民，臣也是不得已……”“好一个不得已……我看你们是高兴的很，真以为朕被那帮金贼……如果你心里有朕，为什么不早一点来夹山接朕？为什么我派了使者去南京，你们那里毫无反应，等到这个时候你才和那个女人来这里……”天祚帝仍然恼怒，回头使了一个眼色，帐帘边两人提着刀剑转身出去。
耶律大石跪在那里，看见这一举动，心里十分担忧，面上不动声色，听天祚帝接着道：“好啊，耶律淳一向都很会收买人心，留守南京多年，接收了不少南来北往的流民，你说是为了抗敌，可是这一年多来也不见有什么进展，那你今日为何前来？哼，可见是扯谎。对了萧干呢？他又到哪里去了？”大石沉吟片刻，望着天祚帝道：“陛下，微臣知道有负陛下，但耶律大石没有辜负大辽，请陛下听我一言，如果陛下认为微臣说的不对，那么陛下降罪或者斩杀，我也没有什么好埋怨的……”天祚帝看着他道：“你说。”大石抬头说道：“试想，当初以大辽全国之势，尚且不能抗拒女直叛贼，直至弃国远遁，使黎民上下惨遭涂炭。只要大辽基业尚存，即便立十个耶律淳，那也是太祖子孙，总好过屈膝投降，受人宰割啊。恳请陛下明察！”忽然外面一声惨叫，大石一惊，天祚帝也愣在那里，半晌，又看了看他。不一会儿，两名军士入帐来朝天祚帝行礼，跟着退下。大石瞪大了双眼，额上浸出冷汗，天祚帝嘴角一丝翕动，道：“唔，如此说来，你倒也是忠心一片。哼，虽然有些强词夺理，算你是为了顾全大局。罢了，眼下毕竟是用人之际，姑且免你死罪，能否再让朕信任你，就看你如何戴罪立功吧。既然你和众军士远道来归，朕也不是小气之辈，来人，一一有赏。”大石叩首谢恩，出了大帐，天空阴霾一片，雨水哗啦啦淋在脸上，走到自己营帐外，萧斡里剌等在那里，见到大石，“主帅，可知道太后、太后……她……”大石一阵颓然，微微点头。萧斡里剌眼中流露出一丝愤恨道：“可还记得那日在松亭关大帐对萧大王说过的话？”大石皱了皱眉，“怎么？”萧斡里剌道：“我曾以为耶律大石是一个堂堂汉子，是忠肝义胆的豪杰，想不到今日会……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萧斡里剌有眼无珠，特来向都统告辞！”跟着术薛、松山从一旁过来，都很诧异。耶律大石呆了一呆，叫着：“等等，萧兄弟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以为太后的事是因为我？”萧斡里剌被术薛等拉着，大石上前低声道：“你以为我会向陛下邀功而害了太后？我是那种背信弃义的小人吗？你觉得陛下是那种随便你出卖一两个人就可糊弄的人吗？”萧斡里剌见他脸上流着两行晶莹的痕迹，而且萧遏鲁和松山都替他分辨，大石昂首道：“今天你离开若是因为我不配做你的朋友，我没有什么可伤心的，但我伤心的是失去一个拯救大辽江山的勇士，一个为族人百姓甘洒热血的好汉！”萧斡里剌顿了一顿，“为了大辽社稷，在哪里杀敌不是一样的？”
耶律大石见他还要挣脱术薛，忽然伸手将守卫手中的长枪夺来，拦在萧斡里剌跟前，道：“既然你以为是我出卖了太后，与其这样不明不白的离开，还不如就在这里杀了我，让术薛、松山他们跟着你保卫大辽也是一样，耶律大石宁愿死在你手里，也不要担负污名！”说着就把长枪递到萧斡里剌手里，萧斡里剌愣在那里，松山等急忙说道：“萧斡里剌，你不要乱来！”术薛更是紧紧拽着，生怕他接过兵器。萧斡里剌一阵苦笑，大石道：“怎么，还以为我在说谎！好！”说着转身走开两步，忽然兜转枪头朝他自己刺过去，扑的一下正中肩头，众将领都在拦着萧斡里剌，哪想到这边大石会朝自己动手，无不大吃一惊，萧遏鲁抢过来道：“重德，你这是做什么？”大石喝道：“别过来！”跟着拔出来，还要再刺，萧遏鲁抢上同大石交起手来，大石有兵刃在手，萧遏鲁未敢太过，松山围在跟前道：“大哥！”大石道：“你们都不要拦着……”忽然再刺一枪，萧斡里剌见了也有些骇然，术薛道：“你这个混蛋，看把他逼得……”放开他跑了过来道：“主帅，这家伙要走就让他走，你干什么要这样？你要撒气冲我们，不对，冲着那些该死的金兵好了。怎么和自己过不去，快放下那玩意儿吧。”
大石伤口的血汩汩而出，混合着已经湿漉漉的衣裳，那情形狼狈不堪。萧斡里剌走了两步：“你……”大石将长枪横在众人面前，“今日，我、我耶律大石对天起誓，若背弃祖宗，背弃大辽，背弃朋友，愿受万箭穿心之苦，不得善终！你们每一个人都是我的好兄弟，我宁愿自己立时死了，也不愿你们不相信我！”术薛、松山和萧遏鲁等都跪下，“主帅！”萧斡里剌怔怔地走来，大石将长枪横在那里，萧斡里剌缓缓伸出手接过，术薛站起来就冲他打了一拳：“萧斡里剌你混蛋……”大石拦住喝道：“术薛！”萧斡里剌看着大石，握紧长枪，忽然一枪刺出，众人也吃了一惊，大石道：“萧兄弟！”那一枪竟然也是刺向自己，萧斡里剌扑地跪下，“主帅，萧斡里剌向你请罪！”大石捂着伤，上前扶起：“兄弟……”萧斡里剌道：“我不配做你的兄弟，我……”大石拦着他道：“我不许你这么说，虽然你怀疑我，虽然我心里很是痛苦，但我明白你是出于忠肝义胆，是契丹男儿的榜样！你依然是我的好兄弟！”萧斡里剌流着热泪，望着大石道：“主帅，今后萧斡里剌就是你忠实的仆人，你是我永远的主人，你的马鞭指向哪里，我萧斡里剌就冲向哪里，今生今世绝无二心，有违誓言，定然千刀万剐！”大石伸出满是鲜血的手，紧紧握着萧斡里剌握着长枪的手，两人的鲜血混合在一处，雨水淋下来，将鲜血滴落在草原上。
术薛、松山和萧遏鲁等也都纷纷跪下说道：“我们也永远追随主帅，今生今世绝无二心，有违誓言，也定然千刀万剐！”大石道：“好兄弟，都快快起来，这里可是陛下的大营，不要如此。”
话音刚落，远处却传来一阵笑声，大石凛然一惊，“什么人？”只见一个将领一身戎装，身材高大，身后不远处跟有几个军士抬着东西。那人道：“在下耶律燕山，久仰大石林牙在南京力抗金宋联军的事迹，一直想拜会一番，今日有幸在这里遇见。”大石听他言语似乎并没有恶意，便收起长枪，拱手行礼，说道：“哪里，客气了。”耶律燕山见他和萧斡里剌身上都有伤，略微诧异道：“是这样，陛下命末将给诸位送来酒食，怎么，大石林牙和这位详稳都受了伤？”大石不明白这个耶律燕山的意思，只有含糊其辞设法遮掩。燕山听了依然朗声笑道：“耶律兄以为耶律燕山是三岁孩童？适才你们互相起誓，虽然我在远处，可也听得明白。”术薛站在燕山跟前瞪着他：“你待要怎的，莫非你想去皇帝跟前说三道四，难道我们怕了你小子……”燕山听了朗声大笑，身后抬着酒食的军士见他们这样都不知所以，在雨中淋得甚是郁闷。
大石捂着伤：“如此，耶律大石没有福分和兄台做个朋友，我们这些弟兄肝胆相照并非是图谋荣华富贵，而是为了大辽存亡，你要怎么样由得你，我们问心无愧，听天由命就是，松山，把陛下的赏赐带给弟兄们。萧遏鲁，送这几位使臣。”燕山道：“大石林牙你这样……就是看不起耶律燕山了？”大石一怔，“你……我不明白……”燕山顿了一顿，拱手道：“末将其实敬佩你忠勇无双，南京之事就让我好生羡慕没能同你一起并肩杀敌，今日有幸让我遇见，希望你也算我一个。”大石和萧斡里剌等都吃了一惊，燕山跟着也下拜，“耶律燕山希望主帅收留，今后追随主帅剿灭贼寇，中兴大辽。”大石见他忽然如此，倒有些意外，众将领面面相觑，不知道燕山到底打什么主意。
大石一只手捂着伤口，一只手扶起燕山：“这……我耶律大石可受宠若惊……兄弟请起。”燕山道：“谢主帅。”大石道：“燕山兄弟你是陛下身边的人，而我们从南京来到夹山后，实不相瞒，陛下其实颇有疑忌，而你在这个时候对我们……哎，我是怕增加陛下的疑心，而且会陷自己于为难境地……”燕山听了微微一笑，“多谢主帅替我担忧，耶律燕山没有跟错主人。不怕各位知晓，你们领兵到此，陛下确实心有顾虑，你们曾经挫败过金宋联军，而陛下身边的人马都是一路溃败和临时征募而来的，虽然人数比你们要多，但远不能和各位勇士们相比。以末将推断，陛下并不放心你们留在夹山，因此有意要主帅领兵出战抗金。这些酒食，也就是陛下犒劳将士的，明日估计陛下就会对主帅下旨。”耶律大石和众将一听无不纳罕。术薛道：“这个皇帝真是个鸟人，主帅如此忠心，千里来奔，害死太后不说，还要让我们去和金贼拼命，他只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实力，真混蛋！”大石喝道：“你住口！这里什么地方，胆敢如此放肆！”术薛道：“难道我说错了吗，他明明……”术薛还要再说，被萧斡里剌拉住。燕山道：“主帅，眼下陛下是对是错不是要紧的，但主帅一朝为人臣子，皇命难违，可要有个谋划才行。”
大石走出营帐，见天祚帝赏赐的酒食分与众将士，众军在这愁云惨淡的雨夜，依然欢喜一片，显然大家很久没有享受到安宁的夜晚了。可是，他们不知道，很快就会被皇帝推向新的战场，这种刀光剑影的日子似乎很难有个尽头，除非是一去就再也不要回来……正感到无可奈何，远远瞥见那头有人马在雨夜中来回奔走，正在搬运什么东西，忽然一阵熙攘，雨幕撩开，松明照耀下，闪出阵阵金光，大石心中一惊：“那些好像是黄金……”燕山跟出来低声道：“主帅……”大石看了一眼：“陛下是不是把云内州山金司这些年的储备都给搬出来了？”燕山微微点头：“陛下自从到了夹山，面上虽然依然巡狩不止，但也没有忘记招兵买马，可是耗费巨大，这些都是最后的了。”大石道：“前面在南京的时候，听说陛下在西京一带招募了五万人马，现在看来不像啊。”燕山低声道：“人马确有五万之多，不过到夹山途中有四散逃亡的，另有一些在山中操练。”
大石回身入帐，与燕山商议了一番，然后各自回营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