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乔古，既然你如此自信，那便由你来作答吧。”叶秋灵终究是将问题转问了乔古。
乔古不动声色地轻吐一口气，灵识依然在脑中飞快地运转着，绞尽脑汁，搜肠刮肚，争取更多的时间将强硬背下的文字转化为自己参悟掉的内容。
“上属于脑，后出于项中。故邪中于项，因逢其身之虚，其入深，则随眼系以入于脑。”乔古一上来便援用医书经典的记载，慢悠悠地回答起来，势要给自己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入于脑则脑转，脑转则引目系急，目系急则目眩以转矣。
邪其精，其精所中，不相比也，则精散。精散则视歧，视歧见两物。目者，五脏六腑之精也，营卫魂魄之所常营也，神气之所生也。故神劳则魂魄散，志意乱……”
每引两句，便掺杂一段自己的理解，乔古飞快地在脑海中组织好语言，然后有条不紊地回答着叶秋灵的问题。
一刻钟，足足回答了一刻钟，乔古才慢条斯理地回答完毕。
叶秋灵一直没有打断乔古的回答，可是，乔古却也没有多少把握自己能够答对。实在是这问题涉及的内容过于繁杂深邃，他也只能不断地引经据典，辅以部分自己的理解，却根本顾不得是错是对了。
“乔古，你刚才回答的，并不是我上一堂课讲过的内容。”叶秋灵的声音依然没有感情。
什么？
乔古的瞳孔一缩，心头一惊，饶是如何，他也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在神农书阁里辛辛苦苦找到的答案，居然与叶秋灵讲课的内容不符！
“不过，你的回答，倒也算不得错。”紧接着，叶秋灵的话又让素问殿里众人激烈跳动的心稍微平复了下来：“你刚才援引的句段，可是在书阁三层的医书典籍找来的？”
“回禀叶师，确是如此。”侥幸逃过一劫，乔古也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低头恭敬地应答道：“叶师讲道，所述内容，玄奥深邃，弟子一时难明，故往书阁里遨游书海，寻找真义。”
叶秋灵看着乔古发自内心的谦逊与恭谨，把原本想说的话吞回到了肚子里，乔古刚才回答的，确实不是叶秋灵上一堂课讲过的内容，而是她原本想在这一堂课里讲解的内容。
这问题的来源，已是源自上古时代的医书。然而其内容所及所解，却是一直到了今时今日，依然有各路医修大能给出各自新的见解，而且细水长流、源源不断，一直不见有人能终结众人的讨论，给出一个明确的公理。
叶秋灵上一堂课所讲的，乃是上古时代源流的最粗浅的部分记录。
之所以叶秋灵会在这一堂课的开头选择提问这个问题，也是最初便想好了留下的引子，打算从这一个引子出发，将从古至今、从旧到新的一些医理讨论都一一列出，让众学子有序地吸收精华，剔除其中糟粕。
当然，包括叶秋灵本人也没有想到，上一堂课上她的讲道，所有人的笔记都收集到一起，也只有一个粗略的框架，却没有能集齐完整的内容。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乔古就凭借着这个框架，主动拓展学习，居然硬是把“复习”给捣弄成“预习”了！
“很好，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叶秋灵点了点头。
叶秋灵已经记不起自己什么时候夸奖过别人了，可是面对眼前的乔古，在听了他刚才的那一番发言以后，叶秋灵确实没忍住给出了她宝贵的赞扬：“
神农书阁里的典籍，你们只消能百中取一，乃至千中取一地读过、弄懂，修为一直晋升到渡劫期，已不是什么大问题了。
乔古，你先坐下。刚才，我所问的问题，在神农书阁的每一层都有医书记载了不同医修大能的独特见解。乔古所援引的，也不过是第三层里收录有的某一个小理论罢了。”
乔古晕乎乎地坐下了，虽然他并不清楚叶秋灵的赞扬有多么珍稀、宝贵，可是不知道怎的，听到了叶秋灵的夸赞以后，乔古只觉得自己仿佛一下子置身在了花海之中。
身子软乎乎的，裸露的皮肤痒痒的，仿佛被鲜花托举着，呼吸吞吐的气息，都是充满清甜的花香。
“关于这部分的内容，一会儿我会再给你们讲一部分，如今，第二个问题。”叶秋灵原本的讲课安排被乔古所打乱，却没有丝毫不适，很是随意地便重新安排得井井有条：“经脉十二者，别为五行，分为四时，何失而乱？何得而治？”
这一个问题，是叶秋灵上一节课有讲过的，而且就在前半节课的内容里，素问殿里的学子有一半的人都很有自信能回答上来。
“史元浩。”叶秋灵点名道。
一个身材颇为圆润的男生颤颤悠悠地站起身来，慌慌张张地回答道：“经脉十二者，以应十二月。十二月者，分为四时。
四、四时，四时有分，五、五行有序，有序……无序则治，无、无为则乱……”
“你出去罢。”叶秋灵没有摇头，只是平淡地打断了史元浩的话。
史元浩闻听得叶秋灵的话，身子先是更慌乱地一震，然后僵硬地站直了，双眼无神，恍恍惚惚间，在他自己完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史元浩已经走出了素问殿。
走出素问殿以后，史元浩的神智才慢慢地清醒过来。
当他慌张地想要转头，跑回到素问殿门前跪下哀求一番的时候，一个身穿学堂外事处职事生员制服的男子已经伸出手来，一把抓住了史元浩的肩膀：“你，站在这里等一下吧，待会儿到旁边的侧殿，我会负责给你讲课的。再等一下就好，估计你还会有个伴儿的。”
“经脉十二者，以应十二月。十二月者，分为四时。五行有序，四时有分，相顺则治，相逆则乱。”叶秋灵非常简单地给出了答案，然后又再发问道：“何谓相顺？何为逆而乱？”
“简君明。”叶秋灵再次点名。
一个高个儿男子站起身来，相比起史元浩，简君明要淡定许多，他先是给叶秋灵行过礼，然后才不慌不忙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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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四时者，春秋冬夏，其气各异，营卫相随，阴阳已和，清浊不相干，如是则顺之而治……”
“清气在阴，浊气在阳，营气顺脉，卫气逆行，清浊相干，乱于胸中，是谓大悗。故气乱于心，心、心烦气躁，乱于肺……”前半部分，简君明回答得倒还好，后半部分，他也像史元浩那般一卡一顿地乱了起来。
“你也出去罢。”叶秋灵再次平淡地打断了简君明的话。
简君明离开了素问殿，与史元浩刚才经历过的事简直如出一辙。
门外那个职事生员一把将简君明也抓住了，脚步一点，已经将两人拎起，向着一旁的侧殿快步跑去，同时口上极不积德地骂道：“你们两个蠢材简直就是猪脑袋，不，连猪都不如！
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会答，连背书你们都不会的么？秋灵医仙的讲道让你们听了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唉，越想越气，为什么大家都是抢着接任务，我却要被安排来教你们两头猪的……”
“清气在阴，浊气在阳，营气顺脉，卫气逆行，清浊相干，乱于胸中，是谓大悗。
故气乱于心，则烦心密嘿，俛首静伏。乱于肺，则俛仰喘喝，接手以呼。乱于肠胃，是为霍乱。乱于臂胫，则为四厥。乱于头，则为厥逆，头重眩仆。
故气乱于心，则烦心密嘿，俛首静伏。乱于肺，则俛仰喘喝，接手以呼。乱于肠胃，是为霍乱。乱于臂胫，则为四厥。乱于头，则为厥逆，头重眩仆。
五乱者，刺之有道，有道以来，有道以去，审知其道，是谓身宝。”简君明离开素问殿以后，叶秋灵再次简要地给出答案，便开始了她本日的讲道。
然后，又是三个时辰不停歇的讲道轰炸。
不过，这一次，素问殿里的医修学子们却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在陈岚的提前仔细安排下，所有被聚集过的、愿意互帮互助，参与共享听道闻理笔记的医修学子，被提前按照不同的座次、人员、灵识强度等分成了若干小组。
小组里，每一个医修学子被安排分配好了编号，统一闭锁自己的灵识，只留下单个学子来听道闻理。
直到此生的灵识消耗完，已经支持不住以后，便立即唤醒对应下一个编号的学子继续听道闻理，做好笔记，余下的所有人则可以继续划水休息。
这样一个个轮流着听道闻理做笔记，固然会出现错漏之处，不过有若干小组的笔记互相对照，错漏之处便能被对比修正。
这样的安排，能够优化诸位医修学子们灵识的消耗使用，不至于出现像先前那般太多重复消耗灵识做记录的情况，已经是陈岚能想到的最好的优化方法了。
陈岚手持着一块玉简，闭锁住心神，正襟危坐，作为召集者，同时作为优化方案的安排者，陈岚当然也会亲自参与到方案之中，成为大家的一员。
素问殿里的学子们，只有少数几人是没有参与进来的，这其中，就有乔古一个。
乔古并不是对陈岚的方案有什么不满意，而是因为对照过上一次听道闻理的笔记内容以后，他与陈岚一致认为，乔古并不适合加入进来。如果乔古能够支撑得住的话，反而更适合自己一个人再次硬扛。
只因乔古硬扛的时候，身体断断续续地恢复灵识，迷迷糊糊之间，耳目头脑还是会自然而然地将秋灵医仙讲道的内容记下的。
而乔古迷糊间自然记录的方式，断断续续，却总是能戳中最重要或者最有辨识度的句段。
这样得出的记录，虽然零散凌乱，头尾完全不相干，可是却自能保有秋灵医仙讲道的脉络筋骨，虽然只是非常粗略的分段框架。
而有了框架，若再有对应的篇章文本，一一对比填充，想要总结出或者推断出秋灵医仙一整场讲道的内容，理论上便不成问题了。
毕竟一次，他们第一次听秋灵医仙讲道，之所以能够在课下做好反刍复习的完整笔记，也是在用的这一套方法。
陈岚并不会自以为是，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优化过安排方案，就能够将秋灵医仙讲道的整场内容完美复制，有了乔古的脉络框架，那可是一个很好的检查对照。
而乔古在经历过上一次听道闻理的惨痛教训以后，现在也变得聪明机灵了起来，听课时的各种小技巧如今可谓是信手拈来：做笔记的玉简备好，第一时间参悟不了的内容不多想，先死记硬背下来，脉络与框架更先于详细的内容重点记录，等等。
于是，在这种合理安排分配自己灵识的情况下，三个时辰过去，乔古虽然全身已被汗水湿透，握住玉简的手也时不时晃悠几下，但就是能一直硬撑着，并没有陷入昏迷过。
叶秋灵的灵识微不可察地波动了一下，乔古的状态变化一直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被观察着。
难以置信，到底是自己讲道的内容太浅薄简单了，还是这乔古的天资真的如此妖孽，这真的是他第二次听道吗？
未时正点，叶秋灵讲完最后一句话，再次准时消失。
这一次，乔古能够听见空中残余下的由灵力带着扩散的声音了：“十天后，照常开课，提问照旧，回答不上来的，以后都不用再听我的课了。”
“呼。”乔古长舒了一口气，无力地举高右手，用衣袖乱抹了抹汗水。
一块手帕从旁边伸了过来，帮乔古将额头上的汗水擦去，乔古怔愣了一怔，转头看向陈岚。
“你不要误会。”陈岚俏脸一红，一边继续擦汗，一边连忙解释道：“我只是想谢谢你，刚才，你帮我解围，答了叶师的问题……不然，我可就再没有机会听叶师讲道了。”
“不打紧的，我们乃是队友，本该如此。”乔古笑了笑，还是坦然接受了陈岚的好意。
毕竟是涉及到大能讲道，真要算起来，这也是珍贵无价的东西，乔古不想陈岚一直心里端着一份负担。
陈岚也回敬一笑，很郑重地点点头道：“嗯，我们还是好朋友……所以，谢谢你，乔古。”
“嗯。”乔古点点头。
休息了一番以后，乔古离开素问殿，御剑返回洞府，才走了一半的路程，突然接到了姜妍发到神农令牌的灵信：“乔古接信，速来洞府一趟，不得有误。”
姜师传令，乔古不敢怠慢，于是立即掉转无尘剑的飞行方向，径往姜妍的洞府飞去。
乔古来到姜妍的洞府。
“拜见师尊，不知师尊急呼乔古，有何急事？”乔古恭敬地行礼道。
一向以冰冷面目示众，不怎么表露情绪的姜妍，此时却用一种笑眯眯的眼神打量着乔古。
虽然姜妍的脸上依然披着白纱，看不清面纱下的表情仔细，只是依然能给人一种绝世佳人“一笑倾人国”的情绪感受。
乔古哪里敢细看，连忙低头，连灵识都紧紧收回自身一丈范围之内，不敢再触察到姜妍——大能修者的美丽、绝艳、英俊、潇洒……所有这些魅力，可都是他们道法自然散溢的力量带来的诱惑。
一旦被迷上了，沉溺其中，那可不比陷入什么“迷魂术”、“惑心术”之类的结果要差。轻则灵识受创，小病一场；重则神魂颠倒，道基破碎，这些严重的后果，乔古可是在许多修行记事里都看到过警戒之语的。
“乔古，我听说，今天秋灵医仙在素问殿讲道时，曾经对你大大地夸赞过一番。”姜妍的眼中闪着光芒，以一种迫不及待的神色期待着乔古的答案：“我问你，可有此事？”
“回禀师尊，此事言之夸张了。”乔古虽然看不到姜妍的表情，却很是灵敏地察觉到这是事关两个大能修者之间的事，他这种小虾米可一点儿不适合参与其中，于是非常小心谨慎地回应道：“
叶师在素问殿传道授业，为了更好地给诸位学子解惑，才在课前抽查学子提问。
弟子上一堂课听道闻理，不懂技巧，几次三番昏了过去，没记着多少内容。好在课前收集到了同学们的笔记，又到书阁里搜刮资料，死记硬背一通，今天作答时才侥幸通过了回答。
叶师问弟子虽然答非所问，却也不算完全不切题，这般奇异事情，是如何办到的。弟子不敢隐瞒，便答是到神农书阁去遨游书海，想来是叶师怜惜弟子勤勉，才鼓励了弟子一句，并无所谓大大夸赞之事。”
乔古满以为自己的回答已经足够谨慎，应该两边都没有得罪到了。
谁知道姜妍突然以一个奇特的语调说道，尾音还连连带着些勾人之意：“侥幸通过？怜惜你勤勉？
乔古，你老老实实地说，不准添油加醋，更不准砍枝削叶，秋灵医仙是怎么样对你说的，你就怎么样给我复述一遍。”
“呃、叶师，叶师她，说，‘很好’。”乔古努力回想着，尽量模仿叶秋灵那种不带感情的语调说道：“‘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然后，没了，叶师接着便叫弟子坐下了。”
一阵静默。
紧接着，是缓缓升起的气声。
然后，是姜妍再也压抑不住的忍笑声，忍不住了，便再不忍了：“咯咯咯，叶秋灵，你看你多久没夸赞过别人了，现在却忍不住夸赞我的弟子……
哈哈哈，羡慕我吧，嫉妒我吧，叶秋灵，哎呀，笑死我了。乔古啊，你知道吗，你刚才添油加醋的话，可比叶秋灵夸奖你还要好笑，我可差一点儿憋不住了，哈哈哈……
侥幸，让你通过，还怜惜你……咯咯咯……哎哟，我要不活了，我可真想把你的话给录下来，发给叶秋灵看一看。她的那个表情，哈哈，一定会很好看的，哈哈哈……”
姜妍肆无忌惮地笑着，乔古却在弯着腰瑟瑟发抖。
苍天啊，大地啊，这是什么师傅啊，一进了门，性子就变了。
大能斗法，小子遭殃啊！
乔古一点儿也不想听大能的糗事与内幕，更不想碰见姜妍此番失态的样子，他怕事后被灭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