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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兴亡纵横 第四节 乐毅临机入咸阳(1 / 2)

当鲁仲连风尘仆仆进入蓟城时,乐毅却已经南下了。

特使的尸身运回蓟城,燕国朝野哗然,连日之间“讨伐暴齐雪我国耻”的请愿民众潮水般涌向王宫,请战血书竟一幅幅挂满了宫门车马场。燕昭王召来乐毅,指着在秋风中猎猎飞动的血色旌旗,脸上竟绽开了难得一见的笑容:“齐王有大功与我也,亚卿以为如何”乐毅慨然道:“国人感愤,用兵正当其时”燕昭王一拍掌道:“好一个月后发兵”乐毅摇头道:“臣请南下秦国,来春发兵。”燕昭王思忖良久,长吁一声点头道:“还是亚卿思虑周密。齐为大国,燕国吞不下来也。”

于是,在朝野请战的愤怒声浪中,乐毅却悄悄地离开了蓟城。

合纵攻齐,这是乐毅的长期谋划。燕昭王复仇心切,曾经几次要单独发兵,都被乐毅婉转而坚定地劝阻了。乐毅认为:齐国灭宋后已经成了国土堪与楚国匹敌的广袤大国,论起富庶,更是楚国远远不及,更兼有六十万大军,燕国绝不能卤莽从事;春秋战国以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事比比皆是,以燕国之力,独对齐国尚且艰难,又何堪背后偷袭要攻齐,就必须联络五强,天下共讨之否则,宁可不动而等待时机。几经碰撞,燕昭王终是渐渐接受了乐毅的主张,虽然对他国分一杯羹总是耿耿于怀,却也终究不失清醒,一直在耐心等待。于是便有了燕国的再三退让,包括灭宋时燕国大将无端被杀而燕昭王反而忍辱请罪,便在这近二十年的等待中,齐国终于成了天下侧目的独夫,燕国也通过各种秘密通道完成了与各大战国的秘密盟约。攻齐的所有障碍几乎都扫除了,单等一个最合适的时机。如今,这个时机也送上门来了。

可是,这里缺少一个最要紧的环节燕国秘密合纵,没有纳入秦国。

这是乐毅精心安排的有意疏忽。

秦为天下最强大战国,按照实力,秦国单独进攻齐国完全可大获全胜。可是,秦国却从来没有进攻齐国的谋划。寻常人难以揣摩其中究竟,乐毅却看得分外清楚。自从苏秦发动了六国合纵抗秦,张仪创出了连横应对,齐国一直都是纵横之争的中心点。秦国连横,首先争取的便是齐国。六国合纵,主要争取的也是齐国。其所以如此,一则因地,二则因力。因地,是齐国地处东海之滨,与秦国相距最远,少有兵戎相见。因力,是齐国在摧毁魏国的霸主地位之后,隐隐然便是山东六国之首强,只要齐国稍有游离,不做抗秦阵营之中坚,合纵对秦国的威胁便始终不是根本性的。正是基于这样一个历史渊源,齐国对秦国始终没有中原五国那般滴血之恨。于是,齐国在河外大战中弃联军于不顾而径自灭宋,又在秦军潮水般攻势前丢弃联军而保存实力。有此背弃盟约之举,齐国从此便与中原五国反目,成了天下独夫。虽则如此,秦国却没有趁势攻齐,而是将兵锋直指魏楚两个老对手。更令人乍舌的是,就在齐国为天下所不齿的时刻,秦国与齐国约定了共同称帝齐湣王东帝,秦昭王西帝。

乐毅清楚地记得,当这个消息传到蓟城时,燕昭王惊讶得连呼“咄咄怪事咄咄怪事”乐毅却是淡然一笑:“燕王莫急,此中却是大有玄机也。”“玄机何在”燕昭王摊着双手连连摇头,“这分明是东西两强夹击天下嘛”乐毅也摇摇头笑道:“秦国要在燎炉上烧烤齐国,田地却以为是雪中送炭呢。”燕昭王默然良久,恍然大笑:“好好好但愿田地烤个焦黄了”可惜的是,这条老谋深算的妙策却被苏代与鲁仲连破解了,齐湣王田地竟是破天荒地英明了一次,连忙诏告天下取消了“东帝”之号。

值得玩味的是,齐国一取帝号,秦国便也悄悄地恢复了王号,“西帝”也消失了。

这起匆匆掠过的两帝风潮,使乐毅真正看准了齐秦两大国的微妙所在。在燕国秘密联结攻齐力量的谋划中,乐毅始终主张不要急于与秦国说破。燕昭王大是不解:“秦为最强,合与不合,皆当早见分晓,等事到临头仓促说秦,秦国若责我怠慢,又岂能与我合兵”当时因有他人在场,乐毅只是笑道:“燕王毋忧,此事有臣斡旋便了,保得万无一失。”也是燕昭王深信乐毅,竟是从此不再过问。

目下,攻齐时机已经到来,秘密联兵也已经就绪,只要将秦国这只最大的“黄雀”拉进联盟,便没有后顾之忧,届时爪牙齐举,自能一举捕获齐国这只大蝉虽说乐毅满怀信心,但也有几分忐忑。毕竟,邦国大计只有落到实处才是真的成功。短短几年,秦国陡然扩张了两个大郡,河内郡六十余城,南郡四十余城,就实力而言,比齐国吞灭的宋国大两倍还有余更不要说秦国消化新国土的能力比齐国强出了几倍。当此之时,秦国会不会突然产生独灭齐国的雄心若是秦国有此图谋,燕国的复仇大业便几乎肯定是付之东流了。

这是乐毅唯一的担心。

由于河内已经成了秦国新郡,一过洹水北岸的宁城要塞,便进入了秦国地界。这宁城本是春秋晋国宁氏封地的北界要塞,叫做宁邑,现下已经被秦国改名为安阳,成为燕赵两国进入秦国的第一道关口。勘验过使节关文,已是暮色时分。尽管秦国的这座新安阳整肃异常,乐毅也没有在安阳歇息,而是马不停蹄地直奔函谷关。凭着河内郡守发给特使的特急通行大令,乐毅在五鼓时分便进了函谷关。出了长长的函谷又过了华山,便是关中腹地,乐毅下令车马缓辔,一路徐徐观察西进。路过栎阳与蓝田,乐毅特意停车道边,留心遥望了这两处的山川地势,良久方去。秋阳衔山之时,便匆匆进了咸阳。

在驿馆驻扎停当,一番梳洗用饭之后,乐毅立即乘着一辆垂帘缁车向上将军府而来。

在秦国君臣之中,乐毅最熟悉的,应当说还是宣太后与秦昭王母子。可是,乐毅却不愿意直接晋见太后与秦王的任何一位,而宁可先见只有一面之交的白起。虽说只有一面之交,但乐毅对白起却大是激赏。燕昭王曾与臣下议论评点天下名将,感慨吴起之后再无赫赫名将,乐毅却道:“以臣观之,不出二十年,秦国白起将成天下战神也。”那时侯,白起还没有打河外大战,军职也还只是个左更,连上将军还没有做,天下还没有几个人知道白起这号人物。乐毅的突兀评判,竟使燕国朝堂轰然大笑了好一阵。可乐毅却坚信自己的眼光,白起每打一仗,乐毅都会通过各种途径聚拢秘报,精心揣摩白起的打法,从来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然后,乐毅便自己做白起替身,为他谋划下一场大战目标与具体打法。十几年下来,乐毅惊讶地发现:在兵锋所指的大目标上,他与白起竟是惊人地一致。而在具体打法上,则每每不同。更要紧的是,乐毅对白起的秉性操守做了多方秘查,认定白起是个本色英雄,是个响当当的阳谋人物,与白起交往犹如痛饮老秦酒不粘不缠,清冽醇正,力道灌顶。

上将军府邸坐落在王宫之南的正阳街,林荫夹道,石板铺路,点点灯火中幽静异常。虽然也有车马进入,但绝然说不上门庭若市。乐毅目光敏锐,在打开车帘的窗口已经看得分外清楚,进出府邸方向的几乎都是各种军职官员,鲜有高车骏马的重臣权贵,要在他国,只怕恰恰要来个颠倒。到得府前车马场,驭手将车停在一片树影里,便下车走到廊下一名带剑军吏前低声说了一阵,那名军吏便匆匆跨进了粗大的门槛。

片刻之后,军吏又匆匆出来,领着垂帘缁车轻盈地进了偏门。

“客来远方,不亦乐乎”缁车刚刚拐过影壁,便听道旁树影下一声浑厚的秦音。

“今我来思,行道迟迟。”乐毅听得“不亦乐乎”四字似乎有双关之妙,以为行伍出身的白起也风雅起来,便按照士子唱和之礼,在车上吟哦一句,便下车当头一躬,“燕国亚卿乐毅,参见上将军。”但凡风雅之士,莫不讲求礼节,乐毅官职爵位比白起低了几级,更兼身负秘密使命,自然不敢托大。

白起本是布衣短打兴冲冲而来,突兀见乐毅大礼相见,大是惊讶,连忙快捷一扶不禁便失声笑了:“白起村夫行伍,将军如此风雅大礼,却是扫兴了。”

“上将军引经据典,乐毅安敢怠慢”

“鸟听人说过,胡诌一句甚个引经据典”话音落点,两人便同声大笑起来。白起拉起乐毅便道:“走我有老秦酒,醉翻你老哥哥”乐毅笑道:“我带来几桶燕赵酒,也不差。”说着笑着便过了两进庭院,来到第三进正厅。

朦胧月光之下,乐毅却见这偌大庭院除了北面正厅与西面一排厢房,便只有一片水池,水池岸边便是一片沉沉松林,池中一座高大的石山嵯峨矗立,竟逼得一池绿水成了蜿蜒绕山的小溪,与松林边几张硕大的石案与点点石墩相照应,粗犷简约中弥漫出一股阳刚雄浑之风。乐毅不禁高声赞叹:“凛冽清爽,好个上将军莫府。”白起却道:“都是村夫,谁也不会雕琢,便成了这副模样。”说罢恍然转身,便是一嗓子高喊,“荆妹快来。”

话音落点,一个脆亮的声音便飘了过来:“来了没咥饱么大呼小叫”随着声音,一道身影便从沉沉松林中倏忽掠到面前。

“荆妹,这便是乐毅将军。这是荆梅,我妻。”

“怪道疯喊呢。”一头细汗的荆梅男子般一拱手,“见过将军,你老挂在白起嘴边呢。”

乐毅一打量这个身着黑色劲装在月光下目光晶亮英风飒爽的荆梅,便知这个女子决然不是寻常人物,拱手之间不禁由衷赞叹:“龙将虎女,当真天作之合也。”荆梅红着脸便是一笑:“叫我来定是要酒了,我去拿便了。”说罢转身,竟是倏忽不见人影。乐毅笑道:“好身手只怕万马军中也难选几个了。”白起道:“直人急性子,我也拿她没办法。走厅中坐了。”乐毅便道:“明月当头,松林在侧,入厅做甚”白起大笑:“对劲没人时我也好在这里猛咥。”

正在两人大笑之时,便见一个奇怪的身形袅袅娜娜飘了过来。走到近前,却是荆梅两手提着四只酒桶,头上顶着一个大盘,两边腋下夹着两只大皮袋,双肩上还立着着两摞大陶碗乐毅惊讶地呀了一声,站起来便要接手,却听荆梅笑道:“毛手毛脚,谁也别动。”便见酒桶落地皮袋落桶陶碗落袋间,两手已经端下了头顶的大盘,利落出手,石案上竟在片刻之间琳琅满目,端的令人眼花缭乱。

乐毅一看,石案上是四个大陶盆,两盆油亮黑红的酱牛肉块两盆干菜饭团,两盆蒜拌苦菜,四只陶碗的酒已经斟得只差了溢将出来,两碗小蒜两碗果醋与几双长大的竹筷,分明是满荡荡一案军食。白起一伸手道:“乐兄请入座了。”荆梅笑道:“白起就好这大案军饭,乐兄便将就些了。来,坐对面。”原来这石案四尺余宽六尺余长,全部盆碗都摆成了一边一份,中间空阔地带便是蒜醋与一大盆绿菜羹,两边案头各蹲着两只红木酒桶,两人对坐一案,倒真是比那单案分食别有一番气象。乐毅原是名将世家,虽然也豪爽洒脱,但在饮食起居礼仪与约定俗成的诸般讲究方面却从来循规蹈矩,在燕国是有口皆碑的风雅“儒将”。今日乍见身为大良造上将军的白起竟是如此朴实率真,不禁便大是感喟:“唯大英雄真本色,上将军之谓也。”白起搓着手红着脸呵呵笑道:“荆妹与我,都不耐繁琐周章,实在咥饱便是,甚个英雄来了”

“乐兄,来”荆梅笑着捧起了一只大陶碗,“我与白起敬你一碗,洗尘”

“好干了”乐毅与两碗一碰,便汩汩大口饮尽,包揽不住的酒汁竟顺着嘴角流进了脖子,撂下大碗便是一脸绯红,“快哉快哉谢过荆梅。”

荆梅便是一笑:“我便走了,你两个放开喝,醉了有我。”说罢竟风一般去了。

“上将军府中,不用仆役侍女”乐毅终于忍不住将憋在心中的一句话问了出来。

“咳,”白起边斟酒边说,“太后赐了一大拨仆役侍女,可荆妹只让人家打理杂务,我与她的所有活计都是自己做,不让仆役侍女插手,我也拿她没治。亏了她还利落,我也没个讲究,便是这般了。太后笑我是随妻而安。乐兄你说,我能不让她做”素来不苟言笑的白起,说起荆梅竟是破天荒地一大片家常话。

“有妻如此,上将军之福也。”乐毅叹羡一句,实在是怦然心动。

“乐兄,不要老是上将军叫我。来干了”两人干了一碗,白起便拍着石案道,“我白起,老卒一个,打仗便是咱的活计上将军不上将军,与交友却是何干白起与乐兄虽只有一面之交,然对乐兄却是歆慕已久,乐兄便当不得叫我一声兄弟么”

乐毅大是感慨:“说得好罚乐毅一大碗”便咕咚咚干了一碗,“兄弟,乐毅痴长几岁,倒是远不如兄弟这般真人见识,当真惭愧也。”

“哪里话来”白起慨然拍案,“乐兄多年作为,白起却也清楚。当今天下,堪称名将者,非乐兄莫属也。”

乐毅哈哈大笑:“一仗未打,竟成名将,兄弟却是骂我了”

“不不不。”白起连连摇头,“名将之才,首在图国、料敌、治兵也。吴子云:勇之于将,乃数分之一耳。乐兄入燕,变法强国,使弱燕崛起;算敌分毫,使仇国步步入殼;治兵以明,倏忽练成精锐新军二十万。更不说斡旋之才,纵横之能。此等大将,已是不战而屈人之兵,若提兵于战阵之间,自是游刃有余无敌于天下,岂有他哉”

“兄弟读兵书了”乐毅素来听说白起天赋将才不读兵书,今见白起引证兵书见识精当,竟大是惊讶,不禁便是一问,却又不待白起回答便是一笑,“若是别个,倒是不在话下。然若与兄弟将才相比,乐毅实在是惭愧了。”

“岂有此理了”这次却是白起哈哈大笑,“充其量,我只一个战场之才而已乐兄出将入相,庙堂运筹决胜万里之外。我呢战场之外便懵,如何能与乐兄之明彻相比”

乐毅摇摇头淡淡一笑:“将便是将,我却只佩服兄弟一人。”说罢便又大饮一碗,突兀便道,“兄弟,请教一事:燕国是否到了大打一仗的时机”

白起目光一闪,脸上笑容倏忽间消失净尽,默然片刻,竟然也是一问:“要看乐兄如何打法”

“合纵五国,利市均沾。”乐毅没有丝毫犹疑。

“乐兄此来,便是联秦出兵”

“正是。”

又是一阵默然,白点头:“该当有这个时机。”

“兄弟是说,还要看燕国给秦国多少利市了”

白起笑道:“乐兄纵横大才,与太后、秦王、丞相去说吧,我是只管打赢便是了。”

“公私分明,好兄弟也。”乐毅大笑一阵,“来再干一碗”

两人至此海阔天空,直到天交四鼓,虽然都是酒意浓浓,乐毅还是撑持着回到了驿馆,白起荆梅竟也没有执意挽留。若是过得一夜睡得一觉,作为身负秘密使命的特使,与各方周旋便都会无端增添一些微妙处。身为大良造上将军的白起,与特使酬酢未尝不可,然则若有过夜之名,便也会平添一些多余而又必要地解释。心照不宣之下,便是慨然作别。次日清晨,乐毅便醒了过来。老秦酒虽凛冽无双,酒性却极是纯正干净,虽大醉而不缠头,梳洗之后便是神清气爽。用过早膳已是日上三竿,乐毅便登车直向王宫而来。

秦昭王嬴稷早早便进了书房,这是他自少年即位便坚持下来的习惯。

不管太后与丞相如何在实际上掌控着权力,嬴稷都从来没有放纵过自己。不贪游乐,不事奢华,除了睡觉生病,每日天蒙蒙亮便进入书房,直到三更过后才离开。读书、练剑、吃饭,都在这里外五进门户重重的书房里。对于政事,嬴稷是从不主动过问,然则只要太后丞相来书房议政或请他到别处会商,他也绝不推辞;至于那些必须由他出面的朝会礼仪庆典等,他也会尽心尽力地做得出色;若有适当机会,他也会尽可能地以各种身份去历练自己,譬如河内大战时秘密前往河内辅助魏冄建郡安民。二十一岁那年加冠之后,他依然如此,既没有丝毫显露出要亲政的意思,也没有丝毫的懈怠国事,竟是一如既往地维持着这“太后丞相秦王”三架马车的局面。倏忽之间,嬴稷已经过了而立之年,这个“闲王”也做了近二十年,似乎一切都还要平静地继续下去。在大争之世的战国,大权分散政出多门从来都是祸乱根源,偏偏的秦国却很平静稳当,一点儿乱象也没有。说到底,这得归功于他那个极为罕见的母亲太后,只要母亲在,嬴稷宁愿这样持续下去,可是,母亲之后呢

“禀报我王:燕国密使乐毅求见。”

“说甚谁人求见”嬴稷从沉思中醒了过来,竟惊讶地离开了书案。

“燕国秘使乐毅。”老内侍声音很低,但却很是清晰。

默然片刻,嬴稷吩咐道:“立即知会太后:半个时辰后,我带乐毅晋见。请乐毅进宫,东偏殿。”说罢便匆匆出了书房。到得东偏殿廊下,嬴稷便站住了,蓦然之间,他想在殿外迎候乐毅,更想看看这位曾经对他母子有恩的燕国重臣究竟衰老了几多他很想从母亲的眼光给乐毅一个评判,却又想不清为何会突兀浮上如此念头

便在这片刻之间,一个熟悉的身影已经跟着宫门将军进入了嬴稷的视线:除了头上的帅盔换成了特使的一顶不足六寸的蓝玉冠,便还是那一领暗红色的斗篷,软甲战靴,步态劲健潇洒,噢胡须留起来了,落腮长须,脸上黝黑,比当年更多了几份威猛,好,更有气度了。便在这闪念之间,嬴稷已经从廊柱下快步走下六级阶梯迎了过来。

“燕国亚卿、特使乐毅,参见秦王”

乐毅尚未躬下之时,嬴稷已经笑着伸手扶住了:“阔别多年,亚卿别来无恙”一句礼节寒暄,嬴稷恳切一笑,“母后与嬴稷却是时常念叨将军,惜乎竟是天各一方也。”

“握得公器,便是身不由己,尚望秦王鉴谅了。”

“走,进殿说话。”嬴稷敏锐地意识到乐毅巧妙谦恭地避过了太后话题,心头竟是一热,竟情不自禁地拉起了乐毅。多年以来,他国使节入秦,都是先见太后与丞相,乐毅却是先见自己这个闲王,实在是难得也。乐毅目下已是天下名臣,此举无论如何总是推重正道也推重自己了。

进得殿中,秦昭王立即吩咐侍女煮茶。煮茶,意味着至少大半个时辰的叙谈。从国君接见使节的礼仪看,即或在“礼崩乐坏”的战国,这也是极为罕见的。乐毅正需要相机切入正题的时间,便也坦然就座。便在此时,一个白发老侍女从大木屏后走了出来,对秦昭王低声耳语了几句便又去了。

秦昭王转身笑道:“今日幸得有暇,便与将军煮茶消闲了。”乐毅笑道:“正好,我带来了些许燕山茶,秦王可愿品尝一番”“燕山茶”秦昭王惊喜笑道,“却在哪里”乐毅啪啪拍了两掌,殿外便走进了一个燕国红衣文吏,将一个长大的红色木匣放在了乐毅案头。乐毅将木匣打开,拿出一方精致的铜匣笑道:“先品品,若秦王觉得还有当年风味,我便教人送一车过来了。”秦昭王打开铜匣,便耸着鼻子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好便是这味”转身便放在煮茶侍女的案头,“改煮燕山茶。”乐毅又从长大木匣中拿出了一只晶莹润泽的蓝色玉盒,双手捧起道:“这是一套燕山玉佩。当年,太后很是赞赏燕山玉。燕王知晓,便命尚坊玉工特意制作了这套玉佩,请秦王代为敬献给太后。”

秦昭王却笑了:“将军与太后相识相熟,自己去见,岂不更好”

“秦王差矣。”乐毅倏忽收敛了笑容,“当年太后与秦王在燕国落难,生计唯艰,可不拘礼仪处之。此谓危难不拘礼。而今,太后为一国母仪,秦王为一国之君,乐毅安敢以坊间交谊亵渎之”

“将军差矣”秦昭王照样一句,便是哈哈大笑,“秦人老话,熟不拘礼,何来忒多讲究情谊不合,虽寻常百姓也当疏远。情谊但合,虽贵为王侯也可成知己莫逆。否则啊,这太后国君便不是人了。”最后一句竟是声调拉得长长的。

“也是一说也。”乐毅却只是淡淡一笑。

“人言乐毅儒将,今日始信也”秦昭王便是喟然一叹。

此时侍女已经将茶煮好,一片浓酽清香弥漫殿中,一入口秦昭王便大是感喟:“燕山茶克食利水,当真妙物也。”乐毅笑道:“秦人成于马背,多食牛羊肉,燕山茶粗厚味重,正是当得。”秦昭王恍然笑道:“对也何不将燕山茶种觅来一袋秦国南山不能种茶么”乐毅道:“此事何难明春我便送到秦王手中。只是水土不同,只怕生出茶来也不是燕山风味呢。”秦昭王便笑了:“也是。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鱼龙变化,又能奈何”

说得一阵,秦昭王竟丝毫没有提及乐毅使命的意思。乐毅心念一闪,竟是揣摩不出其中奥妙,不知是因为这个秦王没有亲政而不涉国事,还是刻意回避另有安排否则,他这个特使绝不会在这日常议政的东偏殿一坐便是一个多时辰。此种情景,在直率的秦国确实少见,思忖一阵,乐毅便道:“启禀秦王:乐毅意欲拜访丞相呈交国书,却是不能盘桓了。”

“好”秦昭王便站了起来,“但凡国事,对丞相说便了。”

“外臣告辞。”乐毅一躬,却又被秦昭王扶住,虽然没有挽留,秦昭王却坚执将乐毅送到宫门,眼看着轺车去了方才回身。

一路思忖着回到驿馆,乐毅已经恍然大悟,断定秦国已经决定了加盟合纵攻齐,只剩下丞相魏冄与自己开价了。因了神交情谊,白起自不便与自己“磋商”此等利害国事。因了那段罹难渊源中自己对太后与秦王的恩义,他们母子也不愿与自己讨价还价。所有的难题都留给了那个铁面丞相魏冄,哪么魏冄要的是什么呢

一过午,乐毅便单车直奔丞相府。魏冄果然利落,片言寒暄并看完燕王国书之后便是直截了当:“亚卿便说,秦国有何利市只说实在的。”乐毅也是不遮不掩:“秦军若出兵十万,自带粮草,可占宋国故地三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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